屋中,沈千梦细眉微蹙。
她听出,门外丫鬟正是刚刚遇到的娇儿。
二房那边的人,怎会来此?
沈千梦莲步款款,推门而出,屋外的景象被她一览无余。
如同一只张牙舞爪小猫的娇儿此时发髻凌乱,双眼通红,脸上还有几个巴掌印。看起来,似乎是刚打的。
见沈千梦出来,娇儿立刻跪倒在地,脑袋重重的往青石板上磕。边磕一边梨花带雨的哭泣:“千梦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家少爷吧。”
沈千梦黛眉微蹙:“怎么回事?”
“我们早上时撞了三小姐,这事被夫人得知,她说三少爷不服管教。肯定是故意来大房找麻烦,几个大帽子给我家少爷扣上,要我家少爷跪三个时辰。若单单这样,娇儿也不会来找你,可天色乌云密布,好像要下雨了。”娇儿说完,抬头焦急的看了一下天空。
沈千梦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天色沉郁,满目乌云。看样子这场雨,下得不会小。
若是跪着淋三时辰的雨,别说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就算是一个壮汉,也得病倒。
病来如山倒,感染风寒极有可能失去性命。
而且,三少爷的身子骨那般弱,面色蜡黄,骨瘦如柴,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再病倒,十之八九会救不过来。
这二太太真是好狠的心。
沈千梦面色冷寒,声音低沉:“带路吧,我去跟你二太太解释清楚。”
娇儿抬头,感激的往地上磕了两个响头:“谢千梦小姐。”
随即,擦干眼中盈盈而出的泪光,站起身,急声道:“千梦小姐,这边走。”
沈千梦轻叹一口气,迈开步子。
她明白二太太为何会揪着这件事不放。
二太太只生了两个女儿,一个是沈泞,另一个小姑娘才五六岁。
或许是她命中没有儿子命,到现在,还是没有儿子,只是抱了一个庶子养在自己房中。
那庶子又不争气,整日只知晓斗蛐蛐之类的的事,对四书五经一窍不通。
再者,娇儿服侍的这位三少爷,是二房的庶长子,若二太太抱养的庶子不争气,保不齐沈格会把家产交给这位庶长子。
只是这手段,太狠了些。
沈千梦走了两步,身后沈晴突兀开口:“长姐,我随你一起。”
若是曾经,沈晴定不会趟这趟浑水。
现在可不同,沈千梦把这么重要的名额给她。证明愿意扶持她,她除了跟沈千梦同进退,并无第二条路。
沈千梦欣慰的朝她点头:“那你跟上。”
沈千梦的宅院与西院有些距离,并不近。
她们过去时,天空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还好碧儿带来几把伞,遮住雨滴。
豆大的雨水砸在素色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凌乱中带着一丝悦耳。
二太太院子中,一道瘦弱的声影跪倒在地上,身姿单薄,但却如松挺立。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微弱的哭声夹杂在雨中:“母亲,我不是故意撞人的,求求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二太太门窗纹丝不动,似乎并未听到这少年的求饶声。
沈千梦在院落外,看向拦住自己去路的婆子:“禀告你们二太太,说之女沈千梦和沈晴来看望她。”
婆子朝沈千梦身旁的沈晴看了一眼,语气轻嗤:“千梦小姐,我家太太已经歇下了,还请您明日再来吧。”
“碧儿,给我掌嘴。”沈千梦冷冷一笑,“她们听我说我是二太太侄女时,面露不屑,定是觉得我不配做二太太侄女,这不是挑拨我跟二太太的关系?”
这理由着实无理了些,两位婆子只是对沈千梦的不自量力二不屑,谁知被车到挑拨离间上面。
她们正准备反驳,只见碧儿上来对着两人便是一顿耳光。
碧儿下手不轻,着实把二人给打蒙了。
她们正准备还手,只见沈千梦声音冷傲:“若敢还手,都给我发买出去。二叔母心地善良,我却是不容恶仆欺主。”
二人想到沈千梦好歹是个主子,还是将来的漓王妃,又把手放了下去。
院落中只闻见清脆的耳光在雨中回响。
园中大门陡然打开,露出二太太那张尖酸刻薄,狰狞如恶鬼的脸,冷喝:“沈千梦!你连我的人也敢打?”
沈千梦微微一笑,这二太太果然沉不住气,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引二太太出来。
“二叔母这是哪里的话,这两婆子在我说我是您侄女时面露不屑,定是在挑拨我们的关系,千梦心想,二太太平时为人宽厚,定是对这些仆从太过放纵,千梦却是不同,从小,千梦便知下人犯错要给予教训。”
二太太指着沈千梦,手指颤抖,面色难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与她找三少爷麻烦的时候,一样无理。
见二太太气愤这这样,沈千梦把目光投向跪在大雨中的三少爷。
三少爷一对似玉石蒙尘的眸子此时充满冀希的看着沈千梦,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把他的小脸洗刷得一尘不染。
沈千梦不由赞叹,好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辰时见到三少爷时,他小脸灰扑扑,衣服也破破烂烂,就像一个小乞丐一样,现在,脸干净了,沈千梦发觉他的皮肤竟比自己还要白。
看了一会,沈千梦收回视线,把目光投向二太太:“母亲,听说您为三少爷早上撞了沈晴而罚他。您错怪他了,三妹是自己摔倒的,跟三少爷没有任何关系。三妹,你说是吧?”
最后那句话,沈千梦问的是沈晴。
沈晴点头,对着二太太怯怯道:“长姐说得是对的。”
二太太脸上阴沉得如天上的乌云:“是吗?看来你们消息很灵通啊,我才刚让这不孝子跪下,你们便来了,难不成你们大房就那么关心我们二房的事?”
言外之意便是,她们是大房的,管不到二房这边。
沈千梦笑容甜美,声音悦耳:“二叔母,瞧您说的,大房二房不是一家人么?咱们还住在同一片屋檐下呢。”
二太太自然明白沈千梦言外之意。
她们二房还住在大房的宅子中,有什么资格说两家人的话?
二太太正要发火,又听沈千梦轻笑道:“再则,若三少爷因着我们两姐妹被罚,我们心中也过意不去。万一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把这件事传了出去,外人一听,我三妹只是被撞了一下,就让三少爷受那么重的责罚,外人该怎么言论我们大房?会说我们大房横行霸道?欺辱二房?”
二太太早就听闻沈千梦口齿伶俐,没成想竟伶俐到了这番地步。
一番话说得水泄不通,却又咄咄逼人。
二太太像恶鬼一样,凹出两个眼珠子死死的瞪着沈千梦:“你放心,今日的事传不出去的,这些课都是我的心腹。”
沈千梦瞪着一对水漾大眼,眸如秋波:“可是,我跟二妹带来的并不止我们的心腹,二叔母,你不会怪罪我们吧?”
二太太顿时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她看向沈千梦和沈晴后面的一大群仆从,敢情她早就做好十足的准备。
二太太一口气堵在肺中。
沈千梦主动递了一个台阶给二太太:“二叔母,听闻明日是菩萨奶奶的生辰,今日便不严惩三少爷了,跪了这般久,也足够了,就当给菩萨奶奶祈福了。”
既然沈千梦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给了她一个台阶顺势而下,二太太也没理由继续坚持。
最主要的是,她说不过沈千梦那张巧嘴,再坚持下去也是自己吃亏。
二太太鄙夷的看向跪在青石板上摇摇欲坠的三少爷,抚了抚头上的朱钗:“既然明日是菩萨娘娘的生日,我今日便放你一次,不过,你犯下错误,必须受到责罚,就罚你闭门思过半个月吧。”
闭门思过半个月,功课不知会落下多长一截。二太太这是想方设法的打压这位庶长子啊。
沈千梦看向跪在地上愁容满面的三少爷,轻缓开口,声音似珠帘卷动般清越:“还不快谢谢二太太。”
三少爷闻言,回过神,对着二太太磕了一个响头:“谢母亲开恩。”
语罢,沈千梦婷婷上前,用绣着金丝喜鹊登枝手帕擦拭三少年脸上的雨水。擦拭干净后,伸手从碧儿怀中拿过一把素伞,递给三少爷。
“这事也是我的错,我没提前来与二叔母说清,害你被责罚。你先去我房中喝一碗姜汤,去去寒气,就当我为你补罪了。二叔母,你意下如何。”
二太太双眼细眯,胸脯因为生气的缘故剧烈抖动。
可沈千梦说得十分好听,名为赎罪,她还能阻拦沈千梦赎罪不成?
二太太冷哼一声,拂袖进了房中。
沈千梦看着眼前俊俏的少年,一张小脸煞白如雪,就像厨娘手中的面团儿一样,没有一丝血色。
她笑容如沐春风,道:“走吧,去我房中。”
虽有男女七岁不同席这规矩,但眼前这小小的少年才七八岁,恰好在这规矩之外。
沈千梦把他带去房中驱寒,也说不上错。
三少爷点头,撑开伞面,沉默无声的跟在沈千梦身后。
此时,那声势浩大的磅礴大雨变成霏霏细雨,沈千梦吩咐娇儿去拿三少爷的衣服,拿了之后赶快去到她的院落中。
毕竟她屋中,并没有小孩穿的衣服。
一路左弯右拐,终是到了兰苑。
沈千梦吩咐看向碧水:“你去熬姜汤,顺便让其余婢女从厨房弄一桶热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