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微狐疑地看了看他，其实已经在思考是不是先回避一下比较好。
不过傅凌琛没说，她就默默先在沙发坐下，整理自己的思路。
结果，背后忽然传来傅凌琛语调很怪的一句。
“什么？”
这是一通来自宋风的电话，那边的语气更怪，比以往要凝重。
“傅总，程秘书晚上出车祸了，目前正在医院抢救，我现在正要往中心医院赶。”
“不可能。”
傅凌琛瞬时拢起眉心，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程时微，接了一句。
“她就在我这。”
“那医院里的是谁？”
轮到宋风有点懵了，问出口才惊觉自己失职，他马上说明情况。
“收到了匿名照片，正在核实身份，被撞的人穿的是程秘书的衣服，拿的是公司为秘书处特制的伞，上面有名字和联系方式所以医院打来电话了。”
这伞是之前宣传部门搞的一个活动，奔着三个大帅哥去的，美其名曰要彰显秘书处高贵的身份，顺带捎上了当时刚入职没多久的程时微。
没想到竟是搞了这么一个乌龙。
傅凌琛似乎猜到了什么，走回来直接问程时微。
“你的雨伞和外套给了谁？”
“呃？陈玥。”
程时微有些不明所以，但从对方冷硬的表情里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慢慢站了起来。
没来由的，心下蓦地一颤。
“……她怎么了？”
微微睁大眼睛，程时微咽下口水的动作都变得有些艰涩，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傅凌琛看了看她，没有回答得很明确，只是迅速拿上外套，叫她跟上。
“去医院。”
两人在雨中风驰电掣地赶到，几乎前脚刚踏进急救室的那条走廊，手术灯就灭了。
程时微望着缓缓打开的门，心下咯噔一声，脚步猛地停住。
这里离着门口有些距离，宋风在那里。
她什么都没有听见，只看到医生遗憾地摇了摇头。
宋风少见地卸了力气般，耸下了肩膀，余光注意到他们，转过头来。
这一瞬间，他的表情难以言喻。
程时微定定看着敞开的门，推车出来了。
那上面的人，用一整块白布覆盖着，不见头不见尾。
走廊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轮子滋溜的刺耳轻响。
惨白的日光灯似乎闪了一下，照出了程时微苍白的脸。
她整个人定在那里，无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布越来越近。
“送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她……”
宋风短时间内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很快向傅凌琛汇报情况，正要复述医生所说的话，注意到旁边眼神空洞的程时微，又咽了回去。
“善后处理我马上去安排。”
傅凌琛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宋风离开前，又看了看程时微，沾血的外套和伞放在一起，他似乎迟疑着要不要一并带走，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
这个时候，程时微幅度很小地转了下头，看到旁边的袋子了。
她出神地望着，看不出情绪。
“……”
宋风微微皱了下眉，到底是什么都没说，毕竟傅凌琛在这里。
陈玥被车子撞得很厉害，之前警察来过了，说车速起码到180迈。
她表面看起来没有开放性伤口，但内脏全都碎了，躯干大面积的淤青就是内出血的证据。
但很奇特的是，陈玥的脸并没有扭曲，似乎在短时间内生命就消逝了。
又或者，她在转瞬的回光返照里，看到了超越疼痛的东西。
这些话说起来都太过悲伤，宋风也说不出口。
太平间里，冷色的灯光太过惨淡。
宋风离开后，便陷入更加虚无的死寂。
傅凌琛同时让人去查了监控，但那个监控被做了手脚，一无所获。
程时微静立许久，没有勇气去展开那把伞和那件曾经有过体温的外套，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她有些接受不能。
可她的旁边，白布盖着的，就是不久前还笑着和她说未来的小姑娘。
程时微冰凉的指尖有些发抖，动了动，抬起来想揭开这块布，见对方最后一面。
却在这个时候，一只温热的手掌由后面伸过来，遮挡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傅凌琛低沉的嗓音很轻地落在耳边，程时微身形一滞，一股灼热蓦地从眼底涌了出来。
她没有发出声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无法言说的巨大悲伤将她整个人卷了进去，死死摁在漩涡里，摸索不到任何支点，只能不断往下沉去。
甚至连眼泪，都是奢侈的东西。
程时微很快就发现自己哭不出来了，似乎陈玥身边停止流动的时间，也波及到她这边，她的时间也停止了。
她一言不发，身体被抽空了般，被傅凌琛带到外面。
但她不想离开这个地方，站在门前一动不动，脚上灌了铅一样，哪里也不想去。
傅凌琛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无奈，没有强行带她走。
“不想回去就坐一会儿。”
“……”
程时微没回答，似乎连抬起眼皮的动作都很疲累，她木然地往门旁边走了两步，直接靠着玻璃墙坐下来。
刚坐下，就用双臂抱住了自己。
左手抱着右手，右手抱住低垂的头。
傅凌琛动荡的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很想给她一个拥抱，但最后，只是在她身边也席地而坐。
雨棚边缘还在不断簌簌下落着雨水，这雨似乎今晚不会停了。
两人沉默地坐在医院外面，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程时微缓缓抬了下头，说话了。
“陈玥背景很干净，很难得罪什么人，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我的衣服和我的伞，她是不是为我死的。”
她干涩地说着，身体里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似的，语气低沉到了极点。
空洞的眼神定定望着虚空，她很自责，如果她没有给她外套，没有给她伞，或者她没有接受这份谢礼，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可再多的假设，都不可能让陈玥回来。
一想到她傍晚才和家里通电话，她那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对未来的希望……
程时微痛彻心扉。
因为受到的冲击太大，反而所有情绪都收住了，释放不出来，只是一遍一遍压榨着她的内心。
傅凌琛看着她，身体先做出了反应，下意识想揽住她。
但中途却是顿了顿，往回收了，只是很轻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是意外，不要多想。”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
程时微瞳孔刺痛般皱缩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她就这么坐了一宿，而傅凌琛在旁边陪了一宿。
雨在天明之际才停了，晶莹的露水挂在雨棚的边缘，折射出七彩的天空。
程时微缓缓抬了一下头，似乎这熹微的光亮都很刺眼，眯起了眼睛。
她眼里的光消失了，内里一片混沌，没有得到休息的眼下隐隐泛出青涩。
看着她这种状态，傅凌琛有些不忍。
“你今天休息吧，后续的事情宋风会负责。”
他淡淡说着，率先站了起来。
而后，向她伸出手。
程时微缓慢地抬眸看向傅凌琛，她的眼圈没有红，甚至看上去像是没有哭过。
可呆滞的目光更令人心疼，整个人似乎失去了鲜活的气息。
傅凌琛深邃的眸底微微一沉，这疼痛可感一般，刺着他的心脏。
程时微呆呆地望着他，好几秒过去，再低头看向伸到面前的这只手。
她凝滞住的眸光似乎此时才慢慢涌动了一下，这新的一天，这逐渐亮起来的天光，活下来的是她啊。
程时微回家了，傅凌琛将她送回公寓，看着她进门，才回去换身衣服去公司。
而程时微进到室内，就安静地坐在沙发里。
她似乎也不困，也不饿，又或者没有任何感觉，虚度着其实并没有停下的时间。
直到，一通电话唤回了她的神志。
“……家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