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初的声音沉稳而笃定，反问道：“舜钦平日里聪慧，如何此时却想不明白？”
杨舜钦纠结了片刻，又道：“既然如此，那我更是要帮他治好。”
顾言初笑道：“其实早在你得知他为了救你冲入火场中时，你便已经对他心生愧疚。舜钦可曾想过，若是有一日这份愧疚之心足够庞大，你是否会愿意去补偿他什么？”
少年脑中一片混乱，心想着这话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面前人来说：“臣非无情之人，阿霆舍身救我多回，我怎能不对他心生愧疚？”
顾言初俊美的脸庞上闪过丝丝阴霾：“舜钦独独对朕无情而已。”八壹中文網
杨舜钦对这话固然是不赞同的，自从一年前入中书府任职后，他和顾言初的相处时间绝对远超过了另外两位，俗话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他默默拉回了思绪：“臣请陛下赐臣膏药。”
顾言初点点头，命宫人去御府取药，自己则不紧不慢地开口：“此药金贵无比，乃是远从岭南所得，朕再想让他们供奉，也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
这熟悉的讨价还价环节少年早已驾轻就熟，当下开口道：“臣答应陛下的要求。”
皇帝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这回倒是主动，也不问问朕要你做什么？若是朕要你今夜侍寝呢？”
少年顿时面色通红，稳了稳心神道：“陛下不是昏君，不会对臣下提出如此荒诞的要求。”
顾言初好整以暇地看着杨舜钦绯红的脸庞，忍不住就想逗逗他：“朕从来未曾想做个贤德君主，谋朝篡位之人，岂会是贤德君主？”
他如此自嘲倒让杨舜钦有些出乎意料，少年明显地感觉到这段时日顾言初的心境变了许多，可一直摸不清楚这源头出自何处。
杨舜钦抬头望着他：“历朝历代君主那许多，秦皇汉武也并非贤德之君。”
顾言初顿时笑了起来，他许久没有笑得这般开怀过：“舜钦，你来朕身边坐。”
与君王同榻而坐多少人求不得的荣宠，杨舜钦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坐在男人身旁。
皇帝感慨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朕最喜欢的，便是你直言不讳，从你所写的第一篇赋开始，朕便看出来你和旁人是不一样的。舜钦，你似乎在一个更高更远的地方，俯瞰着这个天下。”
杨舜钦愕然，片刻后又苦笑道：“陛下谬赞了，臣所见识的一切也不过是建立在前人之上。”
“朕每回听你引经据典驳斥其他人，都觉得十分有趣。”他轻轻握着杨舜钦的手，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有时候朕听到你那些荒唐的言论，都会怀疑舜钦你便是老天赏赐给朕的宝物。”
这番话实在很难让人不心动。
人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就是别人否定他所做事情的价值。
少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从他入太学研读四书五经，一笔一划地学习书法开始，这一切的努力都得到了顾言初的肯定。
仿佛有暖流从心中滑过，杨舜钦扪心自问他或许不能给顾言初超出界限之外的感情，但这君臣的情谊是实打实的。
一抹难得一见的笑容浮现在少年的脸庞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顾言初注视片刻，声音越发轻：“前些日子皇后让画师给宫妃们都画了像，舜钦，朕也想让人为你画一幅。”
杨舜钦沉吟片刻，索性提议道：“既然如此，倒不如选几个朝中大臣出来，让画师都给他们画一幅。”
顾言初倒也没有反对：“如此也好，只怕那画师笔法有限，画不出舜钦半分气质。”
那画师的作品杨舜钦也是见过的，先前选妃的画册便是出自画师之手，虽然古代工笔画人物并不十分写实，但模样总有五分相似。
二人正说着话，却突然从外头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
顾言初登时站起身来，下意识将杨舜钦护在身后：“什么人？”
片刻后才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陛下，是陈妃娘娘不小心撞着了花瓶。”
如此莽撞，定然是听见了自己方才与杨舜钦的言语，顾言初冷冷一笑：“请她进来说话吧。”
外头走进来一名身着翠绿色长衫女子，容颜娇媚，面色惶恐：“陛下，臣妾不是故意打碎花瓶的。”
顾言初冷冷道：“朕不关心什么花瓶，朕只问你你听到了多少？”
陈妃哀声道：“臣妾只是想来瞧一瞧陛下，臣妾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颤抖的身体早已将说谎的事情暴露无遗。
陈妃早听闻皇帝对中书侍郎杨舜钦宠爱有加，但她一直以为是宫中误传，直到方才，她从帘外瞧见二人如斯亲昵，才在惊慌失措下打碎了花瓶。
顾言初懒得再听她说什么：“传朕诏书，罚陈妃禁足半年。”
女子骤然瞪大了眼睛，泪眼婆娑：“陛下，陛下这样的惩罚是否有失偏颇？！”
顾言初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陈妃若是非要和朕争辩，只怕就不是只禁足半年了。”
“陛下，”杨舜钦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插入，“臣也觉得此举有失偏颇，臣方才并未与陛下谈论什么军情大事，就算让娘娘听去一些也不打紧。”
顾言初的神情迟疑片刻，垂眸下了决定：“既然如此，禁足三月吧。”
他扬了扬脸，太监们便把陈妃带了下去。
“舜钦，你向朕要了治伤的膏药，又减了陈妃三个月的禁足，你说朕该向你提什么要求才好？”
杨舜钦讨好地一笑：“陛下是正人君子。”
顾言初在少年头上一点：“你就是吃准了朕心疼你！”
正说话间，去御库寻膏药的宫人也回来了，杨舜钦本想借此机会溜之大吉，没想到顾言初直接吩咐下去，让人亲自给姜霆送去。
青年唇边的笑意越发深邃起来：“朕已经想好了，就让你在宫中陪朕七日吧。”
七……七日？！杨舜钦愣在原地，脑内闪过无数原著片段，几乎是脱力般坐在了榻上：“陛下能否宽容几日？”
顾言初微微一笑：“赵渺之乱方定，朕担心你的安全，若是中书侍郎再不肯，那便延长到一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