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舜钦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情兜兜转转，最后还是绕到了赵惠芳那里。
就算她对顾桓知情深如此，可自己与后者许久未曾来往，她一个深宫里的公主，非要揪着自己不放是何意。
若说她是因为那次拙劣的陷害而耿耿于怀，那这位清阳公主未免也太小心眼了。
杨舜钦琢磨不透女子的心思，也只好将这事放在一旁，继续兢兢业业地校对书籍。
这日他才坐下没多久，就有人来通传兰台令有请。
这还是杨舜钦任职兰台半个月以来顾桓知首次单独请他过去，下人话语方落，周围人便投来了不出所料的目光，似乎人人心中，都将他这顾家男宠的身份做实。
杨舜钦并不很在乎这些目光，只是将手头事情放在一旁，跟着下人过去。
兰台府占地面积在几个衙门中并不算大，但胜在清幽雅致，据说当年首任兰台令是江南出身，特意请了造园名家，才有了如今这一副假山流水的模样。
杨舜钦这厢一见顾桓知的模样，便也清楚了为何他这么多日没来烦自己。
面容憔悴，神情疲惫，看来这兰台令的位置也并不好当。
刚一坐定，顾桓知就阴恻恻的开口：“舜钦这段时间似乎过得颇为舒坦啊。”
对比被繁杂的事务压得头晕脑胀的顾桓知，杨舜钦更是神清气爽地笑了笑：“承蒙兰台令照顾。”
顾桓知颇为怨念地看他一眼：“你可知让我辛劳的根源是何事？”
少年迷茫地摇头，他这些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确实不清楚朝堂上发生何事。
顾桓知冷哼一声：“事端正是因你所起。”
杨舜钦愕然：“为何因我而起？”
顾桓知这才将今日朝堂发生之事娓娓道来，杨舜钦听后，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事情出在他先前递交给顾言初的那几篇策论中，误会之后，他的那几篇策论广为流传，只是未曾署名，大家便都以为是顾言初本人所做。
其中一篇策论中，提到了一个极为关键的字眼。
即所谓的古今之争。
从字面意义上来说，就是尊崇古时礼法和尊崇今时礼法的区别。
但它的实际意义，则是顾家准备谋权篡位的讯号。
毕竟在古时礼法中有极其重要的一个环节，禅让。
古今之争在之前几个朝代皆有发生，写在策论中也是稀松平常之事，但这件事情的关键点在于顾言初隐去了他的名姓，借此向顾家的簇拥者们传递了这个信号。
顾家即将逼迫皇帝禅让。
少年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顾言初利用了他。
顾桓知似乎还没发现他的异样，继续说了下去：“据我所知，几位大臣已经在私下商议上奏陛下，请他商议退位禅让事宜。”
杨舜钦望着顾桓知，眼里满是讥讽：“这难道不是正合你们的心意吗？”
顾桓知神色一僵，皱眉看向少年，沉默半晌，终究还是选择相信杨舜钦，将顾光的心思完全告知他：“父亲以为时机未到，不可轻举妄动。”
杨舜钦听了这话，心中更为不屑，看来各个时代的野心家都是一般模样，又当又立。
他望着顾桓知，冷冷回敬道：“贵兄长用我写的策论挑起这场古今之争，怎么事到如今却要怪到我头上来了，简直可笑。”
顾桓知一怔，像是品出什么味来：“你和兄长吵架了？”
少年扯了扯嘴角：“我哪敢和他吵架，他不把我掐死就算好的。”
顾桓知听到这话，脸上反而露出笑容来。
杨舜钦更是不爽：“你笑什么？”
顾桓知咽了咽嗓子，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开口：“你不喜欢他，就能喜欢我了。”
杨舜钦一脸迷惑，这话题内容切换得未免太快了些。
少年脸色发红，轻声嘟囔一句：“我也没喜欢过他。”
顾桓知没听清这句，下意识地反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杨舜钦摸了下鼻尖，心里有些烦躁，“你叫我过来，不会就是跟我说这些事吧。”
“不止是……”顾桓知望着少年，语气真诚无比，全然没有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舜钦，我想请你做我的左膀右臂。”
分明是求贤的言论，可从他口中说出来，竟让少年生出一种求婚的错觉来。
杨舜钦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要。”
“为什么？”
顾桓知想不明白，想当他门客的人不计其数，他好不容易来找杨舜钦，少年居然又又又拒绝了他。
杨舜钦义正言辞，言简意赅：“麻烦。”
“你……！”顾桓知气得牙痒痒，但他也算是摸透少年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索性放低了声音说道：“舜钦，你的每一篇策论我都读过，以你的才能，难道只甘心屈居于兰台做一个小小的编修吗？”
屋内安静得可怕，窗外有微风拂面，扬起少年鬓发。
杨舜钦最初的愿望只是想摆脱原主悲惨的命运，可他逐渐发现，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古代，至高无上的皇权代表着一切，如果顾言初有朝一日当真登基为帝，他会放过自己吗？
与其如此，倒不如趁着顾桓知还未黑化之时，将顾言初……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杨舜钦自己也吓了一跳。
从逻辑上来说，顾桓知虽是庶子，却也是极有力的竞争者。
而顾桓知之所以诚心收买自己，说明他心中也早已有了和兄长一争高下的念头。
见他久久不言，顾桓知心中已是失望至极。
就算没有兄长在，杨舜钦也不会选择自己是吗？
“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于你。你退下吧。”
杨舜钦皱了皱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直到夕阳西下，顾桓知仍旧对杨舜钦拒绝自己的事情耿耿于怀。
顾言初的优秀这么多年以来早已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明明白白的嫡庶关系告诉他，父亲的家业轮不到他来继承，顾府……不，应该是未来这天下的主人只会是他的兄长。
可他如何能甘心。
顾桓知坐上马车，眼底的野心如同一道暗流，湍急而庞大。
行至中途，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顾桓知缓缓睁开眼眸，语气颇为不悦：“发生了何事？”
外头传来下人的声音：“二公子，前方有人拦路。”
顾桓知这段时日的憋屈仿佛找到了发泄口，他正想看看是谁这么不知好歹撞枪口上时，却突然愣在了原地。
来者一身青衫站在马车前，因着天热，露出一段白玉似的手腕。
是他记挂在心上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