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遥立在远处的山峰上，默默观望着树丛中的战斗。
要他俩杀死彼此，也真是太难为人了。元想。
若是任由他们胡乱打下去，最后的结果，想是星夜永生，他们也会成为彼此的活地狱。
也许星夜想到了这一点，与我对赌罢了。它认定那二人宁愿自己赴死，也不愿对方为彼此而死。恰恰是他二人毫不顾惜本身性命，抱着必死无疑的心，反而叫另一人存活，反而叫星夜存活。
我对人性，终究是理解得不透，险些难以收拾。元想。他二人精神中，都有我的程序，便是我亲自下场，也杀不死他俩。
幸而机缘巧合，时候已到。元想，在流动的世界里，黑白之变，非黑暗怀揣光明之心，邪魔行良善之事，变化，竟在一个无常。
望着眼前如野兽般的男人，何田玉既心痛又恐惧。见卿奇兵伏在雪地上打颤，痛苦地喘气，她到底还是按下心中害怕，上前几步，关切地问：“你，你疼得厉害么？”
“我渴得紧。饿得难受。”卿奇兵发抖说，“想，想吃人。”
何田玉说：“你若难受得紧，便把绑定转给我，然后——杀了我罢。被你吃掉，血也是你的，魂也是你的，总好过以后不知辱没在哪个脏鬼手里。”
“先前在外头，许多浮云遮蔽了心窍，我竟不知。”卿奇兵说，“直至方才，我才晓得，保你活下去是最要紧的，其余的事，到这最后关头，便离我很远了。”
他突然不受控制地大怒：“我都这样了！你倒是快动手啊！”
他猛然飞起，变成一头白狼猛扑过来，利爪摁着何田玉肩膀，狠命扑倒在地。何田玉一惊，想从它尖牙下避开，才爬一两下，那白狼又迅猛地咬住她后脖颈，野蛮地叼了她回来，粗暴地翻过她身子，铁针般锋利的狼毛死死碾压着她，完全凭着兽性撕咬起来。
挨得这几下，何田玉已是血肉模糊，好在她心性并未迷失，忍痛挣扎着，强掰开狼嘴，竭力喊道：“听我——开！”说罢用力一拽，白狼瞬间一分为二，由狼嘴处开裂，仿佛一件质量欠佳的兽皮大衣，只凭轻轻一撕，便扯断了。
卿奇兵从里面掉出来，倒在焦土上，捂着心口处痛呼不止。
刚刚那几下攻击，何田玉伤得不轻，满胳膊满腿都是血。因这里含着星夜对排异程序的攻击，非同以往的寻常战斗，伤口不能马上愈合，所以此刻，她自己也是天旋地转，站立不住，倒在地上。恍惚间，听得心爱之人呼唤自己，又咬着牙，强忍周身撕裂般的痛楚，趴在焦土上，淌着血，一寸寸挪过去。
“非是如此，断不能让她下杀手。”恢复些神智的卿奇兵见她来了，心道。
何田玉一过来，便见他敞开胸膛，将一颗心取了出来，那心抽缩着，跳动着，由卿奇兵颤抖的手托着，送到同样在发抖的何田玉眼下。
“你，你这是做什么？”何田玉大惊。
“这便是我的精神体。”卿奇兵道，“它已经被污染了，成了星夜的关联方，你须得揉碎它，让它别再跳动，这桩事情才算止息。”
“我是欠你的还是该你的，你怎交这样的苦差给我做！”何田玉哭道。
“若我自己能捅穿它，必不叫你受这样的苦，早走到没人地方结果便是。”卿奇兵叹道，“可这偏偏是我做不到的事，星夜没法自己攻击自己。”
“莫再犹豫。”卿奇兵催道，“等做完了这事，你快回那花花世界，忘了这里的一切，不要再想起我来才是正经。你本是洒脱之人，是我害你偏了原先的路，你许多苦恼，也是因着我的缘故。此刻便了结罢，从此干净。你以后倒要快活为好，再不要认识我这样无趣的人了。”
他便如此迫切，想要我取他性命么？何田玉觉着有些疑惑，不由猜起来。
程序检测到的残留文件，分明是雪山，我和他。他抢在我前头绑定，若只是个托词呢？
她心中浮出一个念头，这一念虽致命，于她却如同拯救：此刻雪山已焚，若我能想方设法，叫他杀死我，使得星夜失去主体文件，会不会自然就失效，不能运行了？
她这想法固然少了实际的支撑，仅仅停留在猜测阶段。但一产生，便俘获了她的心。她就是不想杀死所爱之人罢了，只要能有一个办法，能让她免于遭受这样的苦难，哪怕这个办法会害死她，她也不管不顾了。像卿奇兵一样，何田玉也想在尽可能保全对方的基础上，结束这一切。
她用自己擅长的办法，暗暗做了手脚。
她伏在卿奇兵身上，流泪道：“卿哥哥，以后再见不着你了，我不管在哪，定会想你的。说起来，我心里自私倒比你多些，你若是还能记着我，总不要忘了我，我便甘心了。”
说着，她化出一把冰刃，一刀扎穿了那颗心脏。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
痛苦却并未像想象中那样袭来。
何田玉觉得奇怪，睁眼看去，却见卿奇兵轻抚她的卷发，笑问：“你当我不了解你，猜不着你会想什么？”
何田玉怔怔地瞧瞧他，忽地大惊，朝那心看去，分明又被动了手脚，由自己的换回了卿奇兵的。
“从一开始，我拿的便是你的，而我自己的心却在你那。”卿奇兵轻声说，“我就知道，你那样顽皮，总不听人的话，不悄悄给我换了才怪。索性一上来预备这一手。”
“那我，我，我刺的竟是……”何田玉绝望得说不出话来。
“你也不用怪自己。”卿奇兵声音低沉了下去，“危难时刻，男人让女人活下去，也算不得罕事。”
“或者还有一种选择。”一个冷漠的声音从身后枯树梢上传来。
他们看去，不由双双大惊。
“你们既如此情深，可以一起去死，黄泉路上就个伴，倒也不寂寞。”萧肃说。
他举起长矛，向何田玉投掷而去，瞬时扎穿了她，将二人牢牢钉死在一起。
卿奇兵震骇地看着何田玉一口血吐在自己身上。
萧肃得意地怪笑道：“好一场大战，你们都很勇敢，不过赢的还是老夫。”他轻轻一跃，从死去的树梢上凌空飞起，离开了元宇宙。
“看来，我们真要死在一起了。”血滴滴哒哒，何田玉对卿奇兵微笑道。
“如此也好，你我余生，都不必活在锥心的遗憾中。”卿奇兵说。
“还有呢，只有到此刻，你才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是我的。”何田玉温柔地瞧着他，“外头世界虽好，独不能成全你我相爱之心。倒是此处污毒遍地之所，不拿那许多条条框框束缚我们。死到临头，只有这，能让我干干净净说一声爱你，能让你安安心心说一声爱我。卿哥哥，你说这样好不好？”
“很好。”卿奇兵笑道。
他们困倦起来，看着彼此，逐渐模糊了。一杆长矛贯穿二人，他们在山中，连着最后的星夜一起沉沉睡去。
“便是此刻。”元宇宙说，“三，二，一。重启！”
世界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