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你明明和我说,黄厚土那样的人,不交朋友也罢。怎么这次又由着他?”加密通话中,麦克怒气冲冲地问亨特。
“当时他太不可控,利用价值也低,”亨特说,“我让你离他远点,跟让你同他开战,有本质的区别。”
“他现在就可控了?”麦克冷冷地问,“你知道大开在那小村子干了什么吧?和这样的人联手,玷污了我们金融城的名誉……”
“名誉是小孩子的口头禅,成年人只看战果。”亨特教训道,“他现在得听世界资本的指挥,一定程度上,变得比以前可控。而且,他被迫倒向萧肃,对我们是重大利好。”
“怎么好了?”麦克忿忿地问。
“将来反攻倒算,他需要新的父亲。”电话那头,亨特明显在笑,“那时候,我们叫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哪怕牵涉到冻土一号。”
这话倒是有道理,麦克没吭声。
“况且,世界资本同元老院,不是新婚燕尔吗?”亨特说,“我当然不喜欢怀特那头猪,不过,金融城能在神州多一个朋友,总是件好事。垃圾厂是个有前景的项目,朋友的前景就是我们的前景。大开这次,不过是做了萧肃的打手。”
“整件事不对劲,你没发现吗?”麦克闷闷地说,“星夜vip,从头到脚透露着一股诡异。”
那边叹了口气。
“你要与神州持一致看法吗?”亨特问。
“不,绝不是这样的。”麦克忙道。
“那就好。”亨特说,“记住,拥护你敌人的反对。”
人性,看上去阴冷残酷,攻于算计,但实际上,常常有强烈的意气用事成分。
乌篷,大开公司首席技术官,可能是世界上最不相信人性的人。
作为一名性恶论者,乌篷坚定地认为,世界之所以烂成这样,一,是因为人性之恶不受约束。二,是技术不够先进,无法有效约束人性。
在他心里,技术是解决一切的唯一法门。
本来,在元宇宙时代,他或多或少算个技术派,但由于其本人过于怪异,对技术的依赖到了迷信的程度,其阵营又在黄厚土一方,所以技术派并不拿他当自己人。
他们挖空心思,要给乌篷,和以乌篷为代表的人分个山头出来,以表明技术派没有这样的败类。
科技孤忠。
这名字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但迅速传开了。
起先,这个外号还带有浓浓的调侃意味,逐渐,变成了敌意。
人们发现,正是因为仇视人性,科技孤忠把人本身,也划进了低贱的阵营。
当洪流集团发现星夜vip不怀好意,不得不把员工赶去郊外跑操场时,大开却利用星夜vip的附加效果,对内玩起了艰苦行军。
在星夜的商用版,大开开发了一个项目:天道酬勤。
天道酬勤的意思就是,员工充分发扬艰苦奋斗的天道,然后酬老板的勤。
大开要求,从中层开始及以下,每个员工必须连在“天道酬勤”上。
连了以后,精神焕发,天冷也不用涂蜡。
每天深夜,忙碌的一天即将画上句号。员工们集体登录“天道酬勤”,使用系统的催眠程序,1小时后,他们将起床,继续下一天的工作。
催眠程序的本质是精神干预,他们无不觉得自己睡了8小时。
这样做,好吗?
大开公司的内部论坛,早就对此进行了充分的讨论,99.85%的员工认为这是当今世界最伟大的发明。
在公司拍摄的vlog中,年轻员工们感激涕零,觉得大开把自己从懒惰和落后的肉体负担中解救了出来,从此能有更多时间“拓展个人极限”,“为社会多做贡献”,“把世界变得更美好”。
用惯了,就离不开它了。
哪天不连“天道酬勤”,很多人饭也吃不下,心也定不了,在技术派看来,“失去了独立睡眠的能力”。
技术派,特别是大开内部身居高位的人,不是没有提出过抗议。
“你们想多了吧?”黄厚土对钟肯和另外几人说,“它怎么会构成伤害呢?”
他掸掸烟灰:“你们不信,自己去看看嘛!公司内部,从没有这么和谐!”
黄厚土满脸堆笑:“人和人之间充满了理解与爱!以前管理与被管理产生的不愉快,全部自动消失了。”
钟肯几人愤懑地离开他办公室,一走到普通员工的办公区,便看见这周“感恩的心”活动又开始了。
办公区横梁和墙壁上,挂满了五彩斑斓的气球,男员工按要求打领结,穿礼服,女员工一律超短裙,他们脸红扑扑的,面庞上堆满了异样的亢奋,手拉手翩翩起舞,欢迎公司高层入场。
八个高管嬉皮笑脸地走进来,在掌声与欢呼声中坐在椅子上。
一盆盆水端了过来。
高管们快活地脱下鞋袜,高高地把脚抬起来。
主持人高呼:“让我们欢迎本周优秀员工,亲自为领导们解乏!”
高昂的音乐声中,八个员工在人群的拍手叫好中挤出来,他们边走边和大家击掌,同事们纷纷嫉妒道:“天呐!我太羡慕你了!”
“咚”地一声,他们齐刷刷跪在高管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人家脚后跟,轻轻放在加了玫瑰花瓣的洗脚水中。
一名高管调笑着,用脚指头蹭蹭女员工的脸,女员工那娇羞的模样,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公司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钟肯快要背过气去了。
他抑郁地待在自己办公室里,外面的世界很热闹,而他只觉得喧嚣。等到活动结束,人潮渐渐退去,街景在夜晚的勾引下变得迷离,他才从那魅惑的光斑中,察觉出自己内心的血痕来。
乌篷还在工作。他懒得吃饭,直接打上了营养液。
钟肯本来还有话想劝,一见这样,心顿时灰了下去,径直走到他工位前,忍着恶臭,用他绝对能听懂的语言说:“你真是个疯子。”
乌篷看了他一眼:“哦。”
“你看不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吗?”钟肯快疯了,“星夜把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
“越变越好。”乌篷说,“以前人类浪费的时间,现在全利用起来了。”
“你心里没有感觉吗?”钟肯不可思议地问,“你没有朋友、家人吗?没有你在乎的人吗?你愿意看着他们受奴役吗?”
“首先,我没有那种东西。”乌篷认真地说,“其次,世上没有绝对的奴役。你认为的奴役,很多时候是毫无必要的自尊心,和虚伪的正义感在作祟。在人类科技发展的历程中,这些感受都是毫无必要的。”
“你没救了,”钟肯绝望地说,“你的血管天生冻结,里头全是冰块。”
“那你可以换个热血的公司,没准更适合你,你可以去当个啦啦队,喊喊口号什么的。”乌篷说。
钟肯觉得这是一个赤裸裸的威胁,目前,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于是便不再说话,扭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