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玉最近很忙,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回浊浪山。
手上诸多事情中,尤为重要的,当属两件。
洪流集团一期算力中心,已经开始试运行。二至四期在建,连规划,都已规划至第八期。
在这个巨型项目的基础上,事务局提出,希望洪流在元宇宙内建一期交易中心,承担起神州、金融城、冰川公社和群岛联盟最迫切的元资产贸易需求。
这种级别的元宇宙工程,事务局绝不放心交给其他人。
而洪流集团也是多边能够接受的唯一选择。
此事是急切而严肃的,第二件就有点喜剧的味道。
近来,事务局吊销了一大批不合规的元宇宙外包公司牌照,重新进行投标。
洪流趁机揽下了元宇宙内部,运输模块的建设与经营权。
这是桩巨大的生意,意味着在受一定或特定物理规则约束的元宇宙内部,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的交通运输,都是洪流来运营。
例如大开阿房宫,想从山谷修条飞仙之路到山顶,要购买洪流的反重力飞行许可。飞得高,还得加钱。
得到这份牌照,意味着洪流也得开始扩张基建队伍了,广阔的元宇宙有数不清的路线要铺设。
扩张得太快,就容易出问题。最近,他们买了间小公司,那公司租了个老工厂剩下的烂尾楼,就这么随意开工,压根不把安全当回事,结果夜里失火,幸好是没死人。
失火的第二天早上,何田玉匆忙赶往现场,结果到了才发现,在明知烂尾楼有危险的情况下,工人们还是继续开工了。
她相当愤怒,叫来经理,告诉他,他本人与洪流的合约到此为止,不准狡辩,去财务领钱,然后滚蛋,“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
经理抱着他死去的盆栽,抹着眼泪哭着跑了。
工人们陆陆续续,从元宇宙中被召回。洪流开了五辆大巴车等在门口,把人们拉去其它安全的连接地点。
何田玉走在空荡荡的工厂中。
这里的接口配置十分混乱,有一小部分,是洪流最新研发的便携接口,剩下的许多是最老的、大开生产的舱式接口。倒是无意间变成了一家接口展览馆。
何田玉想试试不同产品对工作体验有没有明显影响,她随便连上了一台舱式。
她的意识被传送到海边工地,这是某位工人刚刚下线的地方。
蔚蓝的大海上,“踏歌之路”已经铺设了三分之一。她试着直接走上海面,道路迅速感应,海水在她脚下微微起伏,泛起可爱的波澜,她踏浪而行。
她左手微微抬起,海浪逐渐升高,她稳稳地置于潮头之上,如国王俯视领地,远眺四方。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定睛一看,是个孩子,正慌慌张张地逃跑,身后还有人在追他。
那几个人追上了孩子,狠狠把他推倒在地。有个人扑上去,刚猛踢了几脚,大海上骤然窜出几股水绳,直接把他们几个全捆了起来。
这几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半空连连尖叫。
“你们几个,哪个公司的?”何田玉潇洒地踏着浪头,从海上漂来问。
“啊?”几个人傻了眼。
何田玉不耻地摇摇头:“也罢,反正我已经通过自己的权限,把你们的信息发给事务局安全部了。”
带头那人气红了脸,大骂:“贱人!至于吗!为了这么点事……”
他还想骂下去,水绳陡然变成水蛇,吐着水汪汪的信子,慢慢爬到他面前。
他恐惧地凝视。
猝然,水蛇从嘴巴钻进了他的身体,无穷无尽的水蛇连着海水灌入口中。
那人痛苦地扭动身体,挣扎大呼,少顷,他的感官承受到了极限,被灌下线了。
“你们是想主动下线,还是喜欢我灌你们?”何田玉冷笑着问另外几人。
几人纷纷跑路。他们消失在这个世界。
从浪头上降下来后,何田玉凑上前来,仔细打量这个孩子。
她轻轻摸摸孩子的小脸:“做得真像。谁这么有空……”
她问:“宝宝,谁编的你?”
“妈妈编的我。”孩子紧盯着她,一刻不停地观察着。
“元宇宙,现调取神州洪流集团001号何田玉权限,该幼年人类的编写者是哪个单位?”何田玉对空气问。
她纳了闷:“不知道吗?”
她蹲下来,很感兴趣地对孩子说:“你很神秘哟。”
孩子得意地笑了笑,脸上的淤青随着笑容波动。
“谁打的你?”何田玉碰了碰他的伤口,问。
“你们。”孩子说。
何田玉一愣,心道,是人类意识霸凌造成的,也不奇怪。毕竟这个幼年程序还分不清个体。
她同情地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宝宝,姐姐要回去了。你自己小心点,好吗?”
何田玉走后,孩子在原地逗留了许久。他仿佛能闻着她脖颈处的香气,感受她的体温,看见她温暖的笑容,听到她充满善意的声音。
他十分怀恋刚刚的一切,对着空荡荡的天空伸出小手,口中呀呀呓语了一番。
这是他从没有经历过的,他的认知更丰富了,意识里产生了新的萌芽。
直到空气里关于何田玉的一切都消失了,他才低垂着脑袋,恋恋不舍地走向黑暗中。
他是那么地沮丧,于是随手变出一个苹果安慰自己,这是他新学会的把戏。
他跑到仪器前,牵着另外一人的手,呼唤道:“云涛。云涛。”
他看见一双充满疲惫的眼睛。有一种可怕的力量,快要征服这双眼睛了。
孩子有点害怕,想了想,把苹果交到云涛手上。
“这是你自己变出来的吗?”云涛拿着苹果不住地看,惊奇地问。
孩子点点头:“送给云涛。这是美。”
云涛笑了:“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他又看看苹果,对孩子说:“这是美的一部分,不是美的全部,不是美的定义。”
孩子不明白,他歪头,抿紧嘴唇思考着。
“多举例子。”孩子提出要求。
云涛很耐心:“比如说,巍峨的群山,封冻的冰面,睡着的小狐狸,宫殿的红墙黄瓦。”
孩子想了想,提出反对意见:“不对。”
云涛一愣:“怎么不对呢?”
孩子咬着手指,他也说不出来。但他总觉得云涛的话,违反了自己内在的某种逻辑。
不过他没打算揪着这点不放。他拽拽云涛的手:“你。睡觉。不想事情。”
孩子认真地说:“元,不想失去云涛。元,想永远和云涛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