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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ch.33(1 / 1)

《逢火》/chapter.33

最后一击海浪翻涌而来时,纪烟猛得睁开双眼,开始拼命划动手脚,妄图从一片黑海里逃脱,但淤泥深处却伸出无数双手,抓住她双脚,拖住她双腿,缠了她全身,呼救声卡在冰冷的海水间,终是抵不过,脱力地下沉。

分不清是哪里疼,窒息而烧灼的肺,冰冷麻木的四肢……

“你逃不掉的……”

嘶哑的声音如鬼魅,一刻不停地追附在她耳旁,身体被触碰,被亲吻,恶心而粘腻。

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想死在这片海域,什么也不用管,不用难过,不用不甘,不用愤怒,只需闭眼就好。

光没入地平线,月光游荡在汹涌的海面,她在磷光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涣散的眼神,嘶哑的喉管,疲惫的骨架……

这才是真的她。

人们只愿接受自己亲眼所见的,亲耳所闻的,爱风光无限,不爱黯淡无光。条条框框的束缚练就一颗胆怯的心,“爱”字到头来,不过是成了个人私欲的垫脚石。

你若有光,万人追崇,你若灰暗,万人无睹。

如若她是后者,他还会坚定地选择她吗……亦或是退避三舍。

梦的尽头,是青砖长巷里的少年,他黑衣兜帽,双手插兜,手指夹烟,姿态散漫地站着,纵然被围绕在人群中央,神情也冷漠至极,抬眼时,深重戾气同他指尖明明灭灭的火光一道,灼伤了她的眼。

永远都这么不近人情,坏且狂。

她知道,他永远强大,永远肆意轻狂,视一切恶人为蝼蚁,不屑世俗常规,能游刃有余地摆平所有困境,懒散又无畏地走在路上,也能以嘲笑的姿态睥睨人间小丑,说一句:

“跟爷摆什么谱,自己几斤几两没点数?”

嘴角那股又痞又拽的劲儿,除了他再没谁了。

也是这样的人,教训过别人,转头又能若无其事地低头看她,手指掂起她下巴,表情冷淡。

“纪烟,你也就这点能耐。”

“老子给你当靠山,不是让你怂给别人看的。”

她知道啊,所以都怪他,蛮横又桀骜地闯了进来,以至于她差点就忘了过往那些被腐蚀的时光。

得意忘形,不计后果,下一秒便能和他私奔。

那才是完蛋得彻底。

她这么想着,心如海绵般,吸饱了水,开始膨胀,湿漉漉的。

眼角有东西流出,又飞快同海水融合,消逝不见。

少年如风,轻易就拐走她的心。

她知道,这是梦,一场不愿沉溺也不愿醒来的梦。

她在漆黑的深海里缓缓闭眼,可下一瞬,一道低冷的嗓音骤然响在耳畔。

“纪烟,不懂得反抗的人,没人会看得起。”

他这么说。

……

猛然惊醒时,清晨的光刚刚落上窗台,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

纪烟躺着没动,过一会,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她碰了下枕头,湿了一大片。

眼睛酸酸涨涨,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这会儿眼睛估计是肿了。

有些懊恼,现实总看见他就算了,怎么做梦也能梦见。

阴魂不散。

房子建得久了,墙皮有些脱落,那些斑驳的痕迹在眼里张牙舞爪,久久不散。

三分钟后,纪烟面无表情地揉了揉僵硬的脸,起身,下床洗漱。

她从卫生间出来时,纪天明正坐在桌前吃早餐,手里拿着遥控器换台,看见她便招手,“来,过来吃点热的。”

纪烟在原地停了会,才缓缓“嗯”一声,走过去坐下。

自打上回不太愉快的交谈后,除非纪烟主动找话,他们已经很少会交流,这次是纪天明先开口,有点稀奇。

纪烟先倒了杯温水,小口喝着。

纪天明把碗往她那移,顺带扔了个勺子进去,眼睛一瞅,在她脸上定住,诧异问,“眼睛怎么弄的?”

纪烟垂下眼睫,平静回,“昨晚水喝多了。”

纪天明没多问,低头继续喝粥,两人各吃各的,屋子又重新安静下来。

纪烟没什么胃口,粥没喝一半就要撂筷子,纪天明咽进一口油条,这时突然开口说自己准备换工作。

“之前那个加班多,工资还少,哪是人能待的?刚好前段时间镇里新开了个酒店,正招人,工资还不少,现在的这活儿,谁爱干谁干去……”

酒店?

什么酒店开到镇上了?

纪天明之前在家具厂里是做木匠的,她想象不到他去酒店能做些什么。

纪烟放下杯子,迟疑着问,“爸爸是准备去给人做装修吗?可也是暂时的吧?”

纪天明朝她看过来,“人家那可是国际连锁酒店,不是饭店,能做的活多了去了,你当我去端盘子的?”

连锁酒店,各方面待遇应该不会差。

汐镇临海,那些资本家嗅觉敏锐到可怕,来这里发展旅游业也不是不可能。

纪烟放下心来,问一句,“酒店叫什么名字?”

“云海岸。”

云海岸,云海岸。

纪烟脑子“嗡”一下,像有什么东西堵住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

“你知道吧,好像挺出名的。”

纪烟垂着头,怔怔凝着粥上干涸的那层透明白膜,一言未发。

纪天明当她不知道,两口就吞掉了剩下的油条,抽了张纸巾擦嘴,再起身。

“我就跟你提一嘴,碗筷你放学再洗了吧。”

直至出门,他也未发现女儿放置在膝盖上的手,已蜷缩到颤抖。

纪烟面色惨白,木然地看窗外的叶。

冬天将至。

她最厌恶的雪会在汐镇落下么。

……

月考成绩出来两个星期后,朱延华才想起来之前提过的“互助小组”,于是把人都打散了重新排位置,成绩好点的跟成绩差点的坐一块儿。

纪烟跟易伊伊成了同桌,坐到了中间第三排,卓烨霖本来跟一个四眼仔坐倒数第二排,但他热恋期头脑发热,死皮赖脸地跟华哥扯了一通,得到批准后兴高采烈地扛着桌子椅子搬到她们后面来了。

“媳妇儿。”他伸长脖子凑过去,笑得讨好。

易伊伊昨天刚跟他吵了一架,现在又困得睁不开眼,趴在桌上烦躁得很,听见他声音脚就往后踢,“给我滚。”

卓烨霖哪里依,立马又认错,“昨儿个是小的错了,在这里给您个陪不是。”

易伊伊拨开肩上的手,扔回去,卓烨霖不依不饶,一来二去,两人手就缠一块了。

纪烟淡定地刷题。

自从这两个好上后,小吵小闹就没停过,但和好也是神速。

习惯了都。

昌伟从后面窜过来,捏着鼻子做呕吐状,“啧啧啧,恋爱的酸臭味真令人作呕。”

卓烨霖手里玩着易伊伊手指,把媳妇儿哄好了才瞅他一眼,“别打扰我们恩爱。”

昌伟“卧槽”一声,懒得跟他计较,问,“阿烈的座位你看见没?”

“没,四眼仔把名单收回去了。”

“靠窗那列最后一排,和生物课代表坐一起。”

安静了一瞬,三人突然看向说话的人,表情各异。

易伊伊笑,“看得挺仔细啊。”

纪烟不自然地轻咳了声,洋装淡定地翻了一页纸,说,“碰巧看见了。”

……

陈烈一上午没来,下午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响完了,他才单肩甩着包,不慌不慢地走过来。

保安拦住他,“现在是上课时间,不能随意进出,你进来登记,再打个电话给班主任确认一下。”

陈烈停住。

他凌晨参加了一个比赛,飞了一晚的车拿了第一的奖金,回来已经日上三竿,又背了会书,没睡几个小时,本来就困,此刻面无表情地半耷拉着眼睨过去一眼,戾气更浓。

保安上下一看,拦着他的手有点哆嗦,显然,这是位不好惹的混混。

心里正发毛,陈烈转身就走了。

“……”

保安小哥大松一口气,站了一会才转身进保安室。

那边,陈烈一个利落的翻墙动作,轻松落地,单手揣着兜淡定地走进教学楼。

一进教室,先扫了圈,座位变了,想看的人也不在。

……

纪烟是去接热水了,她生理期迟了一个星期,这次痛经比之前严重一点。

回教室的时候看见班上一群男生围在后排插科打诨,卓烨霖跟昌伟也在。

她心里有预感,走进一看,果然,陈烈在呢。

他穿的是上回的黑色卫衣,帽子兜在头上,双脚踩着凳子横杠,正看着她。

他一早就看见她了。

纪烟回到座位上后,陈烈还盯着她背影看。

昌伟继续说,“你们看见生物课代的表情没,笑死老子了,烈哥过来时,眼睛都吓得瞪出来了,结果阿烈看都没看他,一把扛着桌子就走了。”

卓烨霖看向旁边人,“你也是,又把位置搬到后边来了,就这么喜欢垃圾桶?”

陈烈心不在焉,他们的话一句也没听见,过会儿突然站起来。

卓烨霖抬头:“你干什么?”

“一边儿去。”陈烈踹了他凳子一脚,从空出的路走出去。

纪烟边喝热水边胡思乱想,肚子还疼,整个人紧绷着,刚要把杯盖拧紧,杯子就被抽走了。

她抬头,看见陈烈单手插兜站着,表情冷淡。

“你做什么?”

陈烈不答反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生病了。”他用的陈述句。

纪烟一愣,他到底是在关心她还是在咒她。

她移开视线,抿唇道,“我没有。”

陈烈伸手扣住她的脸,冷嗤一声,“脸白成这样儿,涂墙灰去了?”

他竟然能看出她脸色不好。

纪烟心一软,也没计较他的冷嘲热讽,思考几秒便说了,“我只是身体不太舒服,女生都有的那种,没关系的。”

陈烈看她一会,没说什么,把杯子搁下就走了。

这一走,又走了一节课。

……

下课后,纪烟又去了趟开水房,前面排着一个人,轮到她的时候出了点小状况。

有人挡着儿道了,这人身影高瘦削劲,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什么都好,就是冷飕飕的。

纪烟轻叹了声,看着他,“又怎么了?”

陈烈没吭声,旋开盖子,把保温杯放旁边的小桌儿上,从塑料袋里摸出一根条状的冲剂。

“做什么?”

他撕了道口子,往杯里倒,头也没侧一个,“下毒。”

纪烟配合他,“哦,烈吗?”

陈烈从她手里抽走水卡,把杯子搁在出水口下面,热水出闸,雾气腾升。

他偏过头,痞气地咧了下嘴角。

“一口,小命就没了。”

纪烟窥见他黑发上的水光,没说话。

“还敢要?”他把杯子递过来。

纪烟接了。

陈烈从塑料袋里拿了瓶矿泉水,剩下的往她怀里扔过去。

“你刚干什么去了?”

“买毒.药。”

纪烟沉默了一会,从袋里拿出一包暖宝宝举着,“你也来生理期吗?随身携带红糖姜茶和暖宝宝?”

陈烈灌了几口水,喉结轻滚,墙角折光,他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

空瓶子被他捏扁扔进垃圾桶。

“生不生理期不知道,老子有暴躁期,你试试?”

纪烟轻拢眉心,盯着他不放,“你好好说话行吗?”

“不能,你管不着儿。”

陈烈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走。

做都做了,他嘴上不想认,徒增一身别扭劲儿。

纪烟从后抓住了他衣摆,湿冷的触感透过指尖蔓延进心脉,她抿唇,无意识地加了几分力道。

陈烈低头看她。

走廊的风裹夹着细雨灌进来,她的发丝在颈旁轻轻扬着,他几乎能窥见埋在皮下的脆弱动脉。

纪烟动了动唇,想起他不喜欢她说谢谢,便将快出口的字咽进去。

“你身上湿了,回去换件衣服吧。”

“你关心我?”

“嗯,担心你。”

一句话,陈烈太阳穴猛跳。

纪烟要松手,被他抢先握在手心,死死裹住。

“你逗老子?”

“没有。”

纪烟的眼睛,像掰碎的悬月。

陈烈忽然想起一个多月前,她被高龙拦住,那是他十多年第一次这么失控,后来她被他带走时,她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麻木,无神,黯淡。

像具破烂布娃娃,被他压在树上还他妈不知反抗,他恨不得回去再补上几刀。

妈的,妈的。

他一早就知道,她一定被什么绊住了,不是高龙,不是他,是别的什么,那时他想,管他妈什么妖魔鬼怪,老子都得弄死他。

反正他骨头硬,血烈,天生反骨,死也得死在她身边。

……幸好。

她还会挣扎,还会打他,还会哭。

那就行了,她走她的,至于其他妄图伤她的,他见一个踹一个。

现在她的眼睛,才是他想看见的。

“别一脸要献身的样,老子受不住。”

不过是逃了场课,淋了场雨,翻了两次墙,跑了三条街。

他不做没意义的事,他心甘情愿。

纪烟没有抽回手,静静回视他眼底的汹涌。

有时候,人之所以会记住一个人一件事很久,是因为有些痛苦,永不磨灭。

而人会释怀,是因为会遇见一人,为你背弃黑暗,徒步光明。

“纪烟。”

外面雨雾浮动,陈烈直着身,感受她掌心的温热,唇角一扬,十指恶劣地扣进她指间。

“你挺落招儿。”

一句话把纪烟从适才的气氛里拽出来,说懵圈了。

他舌尖顶了顶上颚,偏不解释,拿走杯子再牵她出去,不顾因刚来接水撞见这一幕而目瞪口呆的女生,懒洋洋撂一句:

“老实点,别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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