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成并非前去投亲。
他懂陈梦堂意思,如果林家一直恪守婚约,陈家人不露面,就会耽误人家终身大事。
陈梦堂也猜对了,陈俊成已有自己打算。
他不想娶亲,而是想赶往应天(南京),寻找义军。
如今天下大势,可谓一个字,乱!
红巾军起义后,丞相脱脱指挥大军,不久便攻克徐州,重创红巾军,暂时将义军镇压。
不久,张士诚又聚众起义,脱脱又亲率百万大军围剿。
眼见张士诚支撑不住,元惠宗听信谗言,将脱脱流放至云南,其所率领百万大军也作鸟兽散。
一道圣旨,不仅救了张士诚,红巾军也猛然兴盛。
去年,刘福通派出三路兵马,纵横于东起山东,西到陕西甘肃辽阔区域。刘福通亲自带领中路红巾军攻下汴梁,元廷眼看就要完蛋。
这时元廷又出现一位虎将,名叫察罕帖木儿。此人先是自筹武装,并迅速壮大,连败义军,今年五月,攻克汴梁,刘福通抵挡不住,败退至安丰。
就在出现转机之时,元惠宗及朝中权贵又自掘坟墓,任用贵族子弟孛罗帖木儿为行书省平章知事。
孛罗帖木儿几乎没有军功,察罕帖木儿心中不服,与其与发生内讧,双方兵马在晋、冀地区发生展开激战,均无力南下征讨义军。
南方各路义军又呈现军阀割据状态,张士诚雄霸江浙,不久又被朝廷招降,被封为太尉,徐寿辉占两湖、江西等区域,朱元璋刚打下应天——为争夺地盘,分出大小王,各义军明争暗斗,甚至相互厮杀。
此时,身在应天的朱元璋还处在“广积粮、高筑城、缓称王”阶段,别人干不掉他,他也干不掉别人。
战乱乌云,飘荡在长江南北,黄河上下。
此去归德,行程千里。战乱之下,所到之处,农田荒芜,所遇百姓,脸上都露着迷茫与恐慌。
还有很多地方百姓扶老携幼,流离失所,其景象像极了电影《1942》里的镜头。
从和平年代穿越而来,看到如此场景,陈俊成难以置信,又不由满怀悲愤,不由想起文天祥两句诗: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他也不由想起穿越前的盛世之中华。
饱经沧桑的民族,具备了顽强生命力和无比韧性,总能在磨难过后继续昂首挺立。
如今,正无限接近伟大民族复兴,重现华夏之盛世。
正当见证着这千秋丰功伟业之时,没想到,自己竟然穿越回元末混乱之中。
家贫出孝子,乱世出英雄,既然穿越了,那就要在古战场上潇洒走一回,横刀立马,尽显男儿本色。
陈俊成想着,凭自己对未来几年先知,还有在特战队学到本领,可为朱元璋及早统一天下,结束百姓所受戡乱之苦,重塑朗朗乾坤,尽些绵薄之力。
他不由加快脚步。
可一路艰辛,甚至难于上青天。
身上只有陈家最后家产,一沓宝钞,约五十张,面值从二十文到两贯不等,加起来三十多贯。
一贯是一千文钱,按官府定价,也相当于一两银子,三十贯感觉不少了。
元朝主要流通货币,但过滥发行,又加上生产减少,导致物价膨胀,用现在的话说,造成金融危机,不仅物价奇贵,百姓更不喜欢宝钞。
如果用宝钞买,一个巴掌大的饼子就要五十文,想要吃饱,要用掉四百文。
用那些散碎银子还好些,一两银子可买三十个饼子。
但银子不多,不过十多两。
累了,找个破庙,或者在柴草堆里,露天睡上一觉。饿了,买个大饼,采摘野果,到河边捉鱼捉虾,生吞活吃。渴了,就直接到河边水沟——
他愈发地怀念特战队的牛排,流油的肉包子,还有休假时,和战友一起吃过的兰州拉面,四川串串香,重庆火锅,桂林米粉——虽不是山珍海味,但此时想起来,香的更是口水直流。
为躲开官差兵士,不敢走官道,遇上他们盘查,也会把不值钱的宝钞搜走,说不定还被抓去充军。
走小路,没有地图,全靠记忆和打听,走的曲曲弯弯,跋山涉水。
还遇上过拦路强人。心中火气正无处发泄,强人反被他暴揍一顿,跪地喊着爷爷,交出身上仅有的两贯宝钞。
辗转反侧,三十余日,终于遥望到归德城楼。
钱已花光,两天一夜,粒米未进。说也奇怪,这两日连个虾米也没捉到,陈俊成饿的头脑发昏,双腿发软,只好背靠大树,歇息片刻。
灰尘掩盖了清俊面目,青色单衣已近褴褛,在初冬的风中瑟瑟发抖。
鞋底已洞穿,磨破了布袜,再加上消瘦很多,浑身上下,与乞丐无异。
偶有路人,也低头避开,匆匆而过,生怕他伸手讨要。
不过,陈俊成此时面皮尚薄,还不好意思开口要饭。
但接下来,他只能“劫富济贫”了。
当然,富为富不仁的人家,贫是他自己。
人家穿越都能当个皇子皇孙,我穿越不仅是个穷小子,难道还要经历“苦其心志,饿其体肤”,方能“增益其所不能”?
这扯淡的穿越!
陈俊成哭笑不得,取下包袱,拿出油纸包裹的婚约和玉佩,心想早一些找到林家,也早点交差完事。
但想要寻找林家,恐怕比这一路跋涉还要困难。
归德曾是红巾军“重灾区”,其所辖鹿邑县城,曾是刘福通政权所在地,拥立韩山童儿子为小明王,东面彭城更是与官兵打过硬仗。
归德城也反复易手。
如此情势,林家到底怎样,也很难说。
进入归德境内,他逢路人就打听,但路人皆摇头不知。
他也隐约记得,林方老家好像在林家庄,可或许是阴差阳错,走错方向,也没打听着。
他又想象林家境况。
几经战火,或许像陈家一样,家破人亡。
也或许林婉儿还活着,和自己一样,孤苦伶仃。
如此,该如何?
那只能先安顿好林婉儿,再去寻找义军。
想着,想着,竟眯眼睡着了。
朦胧中发觉身后有人,蓦然抬头,只见两个强人,正挥棒打来。
他想闪躲,但连日奔波,再加上饥肠辘辘,动作稍微迟缓,就觉得脑袋嗡的一下,便昏了过去。
方才,陈俊成拿出玉佩时,两个强人在不远处看到幽幽的光,确信陈俊成手中有值钱之物。
为防备陈俊成反抗,强人这一棒使足力气,直可要人命。
两个人迅疾抢走包袱,消失在树林之中。
也有路人看到。
乱世年代,又加上连年天灾人祸,能活下来就是幸事,谁愿多管闲事?
路人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径直走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六个身穿白色麻布战袍,头戴圆顶白帽的兵士,骑着战马经过大槐树,看到仰面朝下的陈俊成。
兵士带住战马,低头看着陈俊成。只见他一动不动,头上流出很多血,染红下面泥土。
“死了吧?”
“活着又如何?就连咱们也吃不饱饭,怎么救他?”
“救他?说不定以后也跟着造反,反而会要了我们性命。”
“就是,死一个少一个。”
“走了,明日让收尸队来吧。”
催马扬鞭,兵士纵马跑向城门。
哒哒马蹄声,惊醒了陈俊成。
他艰难地爬起来,坐在地上,仍觉得后脑勺嗡嗡作响,钻心的疼。
转身寻找一遍,没有了包袱,玉佩和婚书也不见了。
本来林家就不好找,现在还挨了一棒子,又丢了信物,这可如何是好?
王八蛋的强人,敢打老子!等老子抓住你们,非把你们裤裆里的东西踢爆不可!
可天色将晚,路上连个人影都没了。
扶着槐树,站了一会,才走向城门。
他摇摇晃晃,像一个游离的孤魂野鬼。
守城兵士看了他一眼,目光迷离,精神恍惚,还有血迹,竟然没有呵斥,也没有盘查,放他进来。
他蹒跚着走进城门,本想舍下面皮,找个人家,讨要点饭食,再仔细打听林家下落。
刚走到第三家大门前,一阵风吹来,浑身冷的发抖,似乎又被催眠一般,晃荡一下,倒在路边,昏睡过去。
或许是上天已经注定机缘巧合,这家主人正是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