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这样,在正月十二,小三就跟着常福影出了门,向着那个常福影说得天花乱坠的广州,进发。小三和常福影两个人在家人的护送下,先到赵沟乡里,乘坐上长途公共汽车,到县城或者北林,然后再转乘长途公共汽车到省城,这个路程,需要一整天的时间,然后,到达省城,如果能够买上夜里的火车票,当天夜里就可以坐上火车去广州。路上,常福影发现,让小三和她一起作伴,简直是太合适不过了。小三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她的个子比常福影高,身体也比常福影强壮,而且她有劲,还不怕使劲。一路上,常福影那个稍微大一些,还比较沉的提包,基本上都是小三给她提着。十五岁的小三,不,是庄文燕,是第一次出远门。她是第一次乘坐长途公共汽车,也是第一次乘坐火车。这一切,对她这个十五岁的小闺女来说,都非常的新鲜。庄文燕第一次出远门,看啥都很稀奇,她一直在不停地东张西望。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高的大楼。现在,正是春节之后农民工和大学生返程的高峰时期,省城的火车站广场上,人潮涌动,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她们到达省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可是,火车站广场上,灯火通明,如同白天。明亮的灯光下,不管是买票还是候车,都是在露天的火车站广场上。检票以后,才能进入到室内的候车室。常福影和庄文燕先排队买火车票。两个小女孩在那排了很长的,并拐了好几个弯的队伍中,站了几个小时,还没有到售票窗口。后来,终于排到了那个小窗口,那个女售票员问排在庄文燕前面的常福影,今天夜里的火车票已经卖完,明天上午还有几张没有座位的票,问她要不要。常福影觉得,这么多人买票,有火车票就行,现在哪里还能顾得上有没有座位。她们两个只要能到广州就行。年前回来的时候,常福影的火车票是工厂统一买的,有座位。当时,她在火车上,看到很多没有座位的人,还想,要是这样站几天,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当时,那些没有座位的人,就站在车厢的走道里,还有上下车的门口,甚至连厕所里,都有人。没有办法啊,人太多了,过年谁不想早点回家啊。现在,轮到常福影没有座位,要站着了。她有点担心,她担心庄文燕吃不了这个苦,如果她看到没有座位,要是提出不去广州,那自己就麻烦了。其实,常福影多虑了。兴致勃勃的庄文燕,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事情。何况,她第一次坐火车,看什么都新鲜感,哪里会知道有没有座位这回事。她也从来都没有体验过,在火车上几天几夜没有座位的难受劲。今天夜里,她们只好和火车站广场上的旅客那样,坐在又硬又冷的水泥地上,捱过上火车前的这十几个小时。时间虽然已经是阳历的二月下旬,但是,省城的气温并不高,白天有阳光的时候,气温在十几度,夜里,就下降到2、3度的样子。火车站露天的广场上,很冷。常福影和庄文燕两个人,和众多的旅客一样,坐在自己的提包上,一会儿就冻的发抖,实在忍受不住,就站起来活动一下。如果还是不行,就跳一跳,蹦一蹦,用这种方法抵御寒冷。庄文燕觉得,这是她长这么大,遇到的最冷的一个夜晚。以前,不管怎么样,她从来都没有在冬天露天过过夜。虽然在家里的室内,还有上初中的寝室,都没有任何的取暖设施,但在家里,总是和姐姐们挤在一个被窝里,一会儿就能暖和起来。在学校寝室,也能和同学挤在一起取暖。这也是庄文燕遇到的最为漫长的一个夜晚。时间过得太慢,太慢。火车站楼上的那个夜光表,就像是坏了,就是不走。看一次,是八点多,过了好大一阵子,再看,还是八点多。再过一大阵子再看,还是八点多。庄文燕觉得,这一个小时,有好几个月那么长。如果这样,离明天早上天亮,恐怕要得好几年的时间。只有天亮了,太阳出来,才有可能会暖和一点。可是,这个极度寒冷的夜晚,实在是太过漫长,太过漫长。漫长得有点让人绝望。庄文燕长了十五岁,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夜晚,会有如此悠久的时间。她总觉得,这个寒风刺骨的夜晚,平时好多的夜晚加起来,都不可能有这么长。有一阵子,庄文燕甚至绝望地想,是不是这个夜晚,就变成了永远。那个太阳,是不是已经死去,再也不打算出来了。常福影也是冻得龇牙咧嘴,鼻涕都擦不干净。睡觉,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不管你有多么疲惫,多么困顿。火车站广场上,众多的旅客,恐怕没有一个人能睡得着觉。就是有人坐在行李上低垂着脑袋,看似睡觉,他也根本就不敢睡着。如果真的能够睡着,倒也不一定能够冻死,但能够冻出病来,是毫无疑问的。常福影和庄文燕一样难受。她都想哭出来了。看看庄文燕不哭,她就咬住牙硬撑着。她领庄文燕出来的,庄文燕还比她小两岁,又是第一次出门。她都不哭,自己也不能哭。可是,火车站楼上的那个大表,走得太慢了!常福影有时候,就觉得,自己如果能爬上去的话,一定爬上去拨快那两个表针。不知道什么时候,庄文燕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响,她感到有点饿了。可是,那冻的干巴巴的葱油饼,那么凉,也没有办法吃啊。而且,她还觉得很困。又冷、又饿、又困、又累,实在是太难受了。可是,除了站起来蹦蹦跳跳之外,又没有什么办法。漫漫的冬天长夜,让人感到,如果真的冻死在这里,可能还要好受一些。庄文燕长这么大,好像没有过这样难受的时候。这个长夜,真难熬啊!火车站楼上的那个钟表,指针好像被人拽住那样,或者就是坏了,好像根本就没有走动。你盯住它一直看,它好像也慢腾腾地往前磨蹭着。庄文燕觉得,好像过了多少年似的,那个表才走到十二点。火车站广场,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比白天的喧嚣,静了很多。冷。很冷。冷得哆嗦。牙齿都在打颤,不停地磕着。庄文燕想想,以前,好像还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从小,她从来也没有在半夜三更不睡觉,待在房子外边冻着啊!唉,太难受了!耳朵,脸,都冻得生疼。手,脚,都像被猫咬似的,疼。小风刮着,扑到脸上,像刀子割的那样疼痛。最先支持不住的不是庄文燕,而是常福影。常福影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又冷,又饿,又困,又累。她实在禁不住,坐在行李上,低下脑袋,抽泣起来。庄文燕和她一样难受。不过,她没有哭。庄文燕这个小闺女,好像和其他的女孩子不一样,一般情况下,她都不哭,不流眼泪。她看到常福影哭了,她走过去,蹲下,伸出胳膊,搂住了常福影。没有想到,庄文燕的这个动作,让常福影心里感动的同时,还觉得暖和一点。常福影也伸出两只胳膊,搂抱住了庄文燕。两个人就这样搂抱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好像真的不像刚才那么冷了。困,还睡不着。也不敢睡着啊。好累。很累。坐在行李包上不想动。但为了不让腿脚冻麻木,隔一阵子,还必须站起来活动活动。饿。庄文燕听得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噜,咕噜噜地叫唤。大约过了好几年那么久,天终于放亮了。看来,白天虽然很不愿意,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来到了。天空越来越亮,接着,火车站广场上的灯光熄灭了。又过了好大一阵子,太阳终于从灰蒙蒙地楼缝里挤了出来。庄文燕站起来,再蹦蹦,再跳跳,好暖和一下身子。但她已经很累,几乎快跳不动了。原来以为,太阳出来,会暖和一点。但是,那个太阳,就像画里的那样,只有亮光,却没有半点温度。夜里有多冷,好像现在还是有多冷。常福影想和庄文燕吃点东西。她们都很饿,又是早饭时间,常福影从提包里把饼拿了出来。她掰给庄文燕一块,烙饼冻得硬邦邦的,也没有一口热水,怎么吃啊!但她们还是把冷硬的烙饼送进嘴里。味同嚼蜡。虽然肚子很饿。终于,又过了漫长的时间,去广州的旅客开始在工作人员的喊叫声中,排队进站。庄文燕和常福影她们俩,在拥挤的人群中,排队,然后紧跟着前面的人,又被后面的人拥着,慢腾腾地往前挪着。不容易啊!终于要进站啦!终于要上车啦!检票以后,进了进站口,前面的人群,开始跑起来。庄文燕和常福影也跟着跑起来。上了二楼的候车室,通过候车室,再下了楼梯,才来到了火车道上。脚底下的铁轨黑乎乎的,火车还没有来。站在那里等火车,小风嗖嗖的,又开始冷了起来。刚才,检票进站以后,一直在紧走和慢跑,把寒冷都给忘掉了,现在,站在只有顶棚的站台上,庄文燕和常福影又瑟瑟发抖起来。庄文燕和常福影都哆哆嗦嗦地,上下牙齿还在不停地打颤。好不容易,火车从远处开了过来。几个工作人员,一边吹哨一边大声斥责等车的乘客,让他们往后退。靠近轨道的人,不情愿地往后挪挪,结果遭到工作人员更加严厉的呵斥。他们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推搡站在靠近铁道的乘客。终于,火车停住了,车门被从里边打开,人们蜂拥而上,被列车员拼命地拦住,并大喊:“让车上的人先下来!让车上的人先下来!”
有人已经扛着行李挤到上车的梯子上,被列车员强行拽拉下来。火车上下车的人,拼命地往下挤,终于下完了。上车的人开始往上挤。庄文燕和常福影拼命地挤上了火车,在后边人群的推动下,不得不往前走,直到彻底走不动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