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晨昏最是磨人,阮颜畏寒,偏殿总是点着炭盆子,没办法,这瑶华宫虽好,也得是正殿才有地龙。
每每出被窝去请安时,也只有想到升了位分后的好处,她才会积极些,为了地龙,自己还是规规矩矩晨昏定省罢。
自晋位后的第二天起,阮颜就开始去坤宁宫请安,所幸,兰妃被禁了足,贵妃胎象不稳,皇后特准她闭门不出,剩下的德妃也不是爱挑事儿的性子,温嫔更是同她一道,不会给她使绊子。
只一些往日比阮颜位分低的人,会低声放些酸言酸语,不过她并不在乎,只有失败之人,才会用言语充当武器,败,莫败于不自知。
一如往常般,阮颜挑了个不迟不早的时辰来的坤宁宫,皇后已然坐于上首,不过她未曾慌乱,只轻巧的上前行过一礼。
“臣妾阮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琼淑容起罢。”自己来得不算早,皇后看着并不像要找茬的样子,这也是阮颜几日请安中隐隐摸到的一些门路。
皇后很聪明,虽然不甚得圣心,也不欲争宠,却稳稳站在凤位上,想来凭借的,便是她善于审时度势的能力——那便是从不苛待得宠之人,想帝王之所想。
这般行事,试问世间哪个男子会不喜呢?谁不想要自己的妻妾和睦相处,其乐融融,不得不说,只一点,若是她将来想往再高处爬,这皇后该会是她未来路上一方难缠的磐石。
不过,这些遥远的事儿暂且不提,只现下瞧着上首女人的样子,阮颜有些纳罕,昨夜明明是坤宁宫的正日子,怎得皇后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眼下的青黑,不知是否是侍寝的原因,可那眼里的失意,决计是多少脂粉都掩盖不住的,阮颜坐在自己位子上,敛眸沉思。
她位分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因此位子恰在丽嫔与陆顺仪之间。
温嫔坐下再上首一些往下瞧,看到阮颜低头不欲发声,再看上首皇后的神色,心下约摸着猜出几分事实,也做不知。
而中间的丽嫔虽性子横冲直撞,却也有些眼色,瞧着向来喜欢和稀泥的德妃都不曾发话,便只装作低头理理衣襟旁的斜掉的雪袄。
德妃坐于上首一些,瞧着凤位上皇后的脸色,眼底也闪过一丝神色不明的意味,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皇后怎得会露出这样一副宛如……“弃妇”一般的神情,德妃想了半天,想出个她自个儿都觉得离谱的词儿来形容上首女人的神色。
除却几个看出些端倪的,其他妃嫔皆是一脸艳羡的神情。
还是那凤位好坐啊,即使像韩皇后这般不得圣心,圣上也还是必须得去坤宁宫,徇那所谓的规矩礼法。
皇后心情欠佳,本无心发话,却瞧见这满殿莺莺燕燕渴求的神情,心下苦笑,什么留宿,不过是做给众人看的东西,外人怎么会懂真正发生了什么,她们只瞧见了自己这一身华裳和金闪闪的凤座,却瞧不见内里的苦涩。
有眼色者皆闭嘴不言,生怕触了不该触的霉头,可那没脑子偏偏上赶着往上撞。
“娘娘今日可真是容光焕发,皇上可当真疼爱娘娘啊!”
这是阮颜左侧的陆顺仪,她以前嘲讽过还是美人的阮颜,现下阮颜得宠,晋了位分,刚好压她一头,平日里不停叽喳的人猛然变成个锯了嘴的葫芦。
如今瞧着殿内无话,便巴巴开口奉承皇后去,偏偏没有眼色,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这话听在韩皇后耳朵里,就像是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砸在脸上。
她蓦然拉下脸来:“本宫竟不知陆顺仪如此没有规矩,竟敢对本宫指手画脚。”
陆顺仪瞧着皇后黑了脸,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软着腿跪倒在地上不停求饶:“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不是有心的!臣妾是真心觉得娘娘今日气色比往日更加!”
韩皇后本知这陆顺仪向来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也没打算严惩她,可如果说一句是没脑子,这一句求饶便更是火上浇油了。
“既是规矩学得不好,那本宫便自内务府指两个教养嬷嬷去青阳殿,何时将这规矩学透,你何时再来给本宫请安。”韩皇后冷着脸吩咐,无视地上软成一滩的人。
阮颜微微朝里侧过头,垂眸掩去其中的意味。
她不得不承认,这宫中有心计如皇后德妃一般的人,也有如这陆顺仪一般蠢得自取灭亡之人
跪在下首的陆顺仪尚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仍旧感到一阵绝望,马上就是元日了,自己这般如同被变相禁足,与圣宠注定无缘。
她脑子不灵光,只得咬着牙谢恩。
处置完了个蠢货,皇后也没了同下首个个儿花枝招展的嫔妃们虚以委蛇下去的心情,这淡淡吩咐了一声,便散了请安。
阮颜与温嫔对视一眼,相携而出,德妃回头瞧见这一幕,眸光一闪,她竟不知这温嫔何时与琼淑容搅和到了一起。
后方,阮颜瞧着德妃意味不明的转过头去,当即懒懒的耷拉下眼皮去,本就不是一路人,她可没有叫人盯着自己不放的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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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粹宫,大长公主正坐在榻上,全然没有阮颜面前的盛气凌人。
她瞧着自家点着胭脂却依旧盖不住憔悴脸色的女儿,不赞同中又带了些心疼。
“莹儿,娘早就给你来信,这女子有孕时最是忌讳,万不要用这些东西,你怎得就不听呢?”
贵妃一身茜红软罗袄裙靠在榻上,尚未显怀的细腰上紧紧系着白色束腰,端的是明艳妩媚。
“娘亲~,你好不容易入宫来看我,怎得一见面就如此唠叨。”窦贵妃在自家母亲面前罕见的放下骄矜,露出些小女儿的娇态。
大长公主虽喜她在自己面前如此肆意,却还是有些担心:“旁的我便不说了,单看你穿的这袄子,怎能叫腹中的孩儿如此勒住,若是叫皇上瞧见,可是该恼你了。”
“皇上表哥才不会恼我,昨儿个那兰妃不知死活上门来挑衅我,自己个儿却得了一月禁足,当时我昏迷没见着,据红鸾说,当时他可生气了!”
大长公主瞧着自家女儿那副幸福的神情,长叹一声:“一如昨日那般侥幸的事儿能有多少?的亏得皇嗣没有意外,莹儿,你且听娘说,古来没有几个男人会为自己的子嗣被怠慢而感到开心,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例外。”
大长公主说得苦口婆心,可贵妃却敷衍作答了事。
娘亲不在宫中生活,自是不懂,表哥曾经夸过自己,盈盈一握若无骨,楚腰纤细掌中轻,想来,他是最喜欢自己这般打扮了。
大长公主最是了解自家女儿,瞧她脸上满不在乎的神色,叹了一口气伸手点点她额头:“你呀,就仗着你表哥宠你罢。”
贵妃闻言自是一脸甜蜜。
这厢的钟粹宫贵妃母子气氛融洽,那厢的汀兰宫却严肃的很。
小年将近,华氏作为太傅夫人,又是一品诰命,今儿个特来朝拜皇后,顺道来瞧瞧兰妃。
只见她此时坐在下首的黄花梨木椅上,表情凝重:“嫣儿,你当真下定决心了,若是失败了……”后面几字还未曾说出,便被兰妃不耐烦的打断。
“母亲莫要再劝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我自看得清明,我这副身子已然破败,若是叫贵妃诞下皇子,那这宫中才是当真没我的活路了。”
华氏听得心酸,不忍再听,是她拿的那药害了嫣儿。
兰妃瞧见华氏的神情,麻木道:“母亲莫要担心我,等到贵妃失子,我就去求皇上,日后抱个低位嫔妃生养的皇子,余生也算圆满。”
殿内寂静无声,华氏拿起帕子,轻拭去眼角的泪,自怀中掏出一张纸,颤抖着递上去:“据你父亲说,这便是咱们刘家在后宫中最后的几个暗桩了,你自当保管好。”
贵妃接过纸,瞧见其中一个名字,眸色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