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总以为时家世代书香，内里规矩一定森严。
但实际上，因着时家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时家平辈之间大多一母同胞，人丁少有少的好处。
时家人之间彼此关系亲近。
时老太爷一直都秉持着一个理念——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
时家从上到下，从来都不是什么规矩森严的家族。
就连长久沉默的时父，也只是因为时家政治官场上的不顺，才变得寡言少语。
如今，儿子的亲事定下了，时父就如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穿着青色长衫的身躯有些瘦削，却更衬得他恍若神仙一般。
没等他真如神仙一般升天，蒋氏就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快走吧，在外人面前，注意着点分寸。”
蒋氏的语气亲昵又不失规训，直接把时父飘远了的心神给拉了回来。
时父冲着儿子讪讪一笑，也没想解释什么，扭头就被自家夫人拉走了。
时家的定亲宴规模并不算太大。
但在整个京城社交圈里造成的讨论度却极广。
甚至连着宫里的圣上和皇后都听说了。
还就是听进宫请安的长平公主说的。
建元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哦，你说那时家和靖安伯府结了亲？”
长平公主和自己母后对视了一眼，这才点头：“是，是时家长子和靖安伯幼女结亲。”
建元帝回忆了一下：“靖安伯……是赵辽？他儿子定的安宁伯家的闺女吧？”
他轻笑了声：“时家那老匹夫，真是会看眼色。”
他这不轻不重的一声骂，在亲近的人眼里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等到长平公主出了宫，皇后轻嗔了一声：“陛下，您刚才差点没吓着长平。”
建元帝直接脱了鞋袜，就像是当初在燕地一般，光脚上榻，满不在乎道：“她若是这么容易被吓着，就不是我的女儿了！”
皇后先是笑了笑，紧接着轻蹙着眉：“这安宁伯府最近可不太平，会不会牵连到靖安伯……”
不同于安宁伯只领了个虚职，这靖安伯可是实打实给陛下带禁军的。
这禁军就是皇城的最后一道守卫，对皇城内的人来说，更是重中之重。
建元帝眉头皱得紧紧的，叹气安宁伯时，还不忘啧了一声：“这老匹夫，越老越不像样！”这句里的老匹夫，明显就和评价时家和靖安伯的口气全然不同。
说完，他又长叹一口气，“哪里只是他啊，还是靖安伯老实……”
说着，他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懒懒靠在榻枕上。
皇后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整个人平和地仿佛是一尊佛一般，只眼里散发着一抹异样的神采。
当今重嫡，这是好事。
但当今也看重这些老部下，这些老部下中，大多是军中行伍出身，大字不识几个的更是不在少数，就算是识字的，也大多不是什么文采斐然的人。
少数几个有谋士之才的，也被陛下调遣离开了军队。
皇后了解自己这位夫君的心思，他可以利用这些谋士的智慧和谋略，但却不会太过信任他们。
陛下将自己为数不多的信任给了那些大字不识几个，一贯以老实面貌示人的老部下们。
以前，这些老部下们不管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反正在燕地时，一个个都表现很好。
家中大多只一个嫡妻，顶多再有一个妾室。
后院清净且不说，这些老将军们带着出来历练的大多都是自己的嫡子。
皇后有意让自己的孩子和这些老将军的嫡子们保持着合适的关系。
但如今，一到京里，富贵迷人眼。
接二连三有老将军被美色和财富迷了眼，一开始只是纳妾娶侧室，紧接着就发展成了休妻另娶。
若是继续发展下去，难免就有改立世子的情况发生。
皇后不会让这些人用改立世子的举动来影响提醒陛下。
那就只能在此之前，先毁了陛下对这些人的信任。
想到此，皇后都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些老将军们到了京城，体会到了富贵生活和酒色财气，只觉得自己一朝得势，却忘了陛下最看重他们的是什么。
一旦他们将陛下的情分消耗殆尽，一个爵位有什么用，顶多三代而衰。
她不会明着挑拨，但不妨碍她时不时提一嘴。
就比如说现在，不过是顺嘴提一句，就让陛下对安宁伯起了厌弃之心。
远在宫外的时清不知道宫里段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定亲宴后更加忙于温习功课。
和赵阿宝之间两三天一次的信件往来也因为她要绣嫁衣而逐渐变成了六七天一次。
但相较之前疏散的信件往来，并没有让他们变得生疏。
反而因为这微妙的距离和更加微妙的未婚夫妻的身份，他们来往的信件上能写的内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贴近生活。
赵阿宝的确是不爱学习，但她能小小年纪学会赵辽的长枪十九招，耐心和毅力都不缺。
不多久，她写的字在越来越像时清的字的同时，字形也越来越娟秀精致。
很快，从一张纸只能写十来个字，慢慢到一张纸能写二三十个字。
到了时清参加会试前，不过短短一个月，赵阿宝就已经进步到一张纸能写足足四十个字。
而时清书房里用来放信件的木盒子都放满了。
也是通过这些信件，时清慢慢知道了阿宝喜欢吃红烧肉，因为这是她爹做的最好吃的一道菜。
最喜欢喝月桂酒，这是她十岁以后喝的第一种酒。
最喜欢红色的头绳，不喜欢丁零当啷的簪钗步摇，因为行动不便，总是刮耳朵。
她脸上本来只有一侧有梨涡，右边是她当初学刻字时，不小心用刻刀伤到的伤口，没想到养好后竟然和左边的梨涡刚好对称。
最喜欢的长枪是她爹送她的宝银枪，最喜欢的马儿是她亲手养大的踏雪。
……
凡此种种，在时清的脑海中逐渐构建成了一个完整的，立体的，偶尔乖巧，大体活泼的赵阿宝的形象。
二月初九，春闱，冬日渐暖，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