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夸张的表现,令程奕颇为无奈。
这群大男孩犹如脱缰野马,稍微刺激下就容易兴奋过头,不管不顾起来。
程奕终于敛色,道:“我重申最后一遍,有点分寸,这是在比赛。”
他一旦认真起来,眼神具有震慑力,令人不禁下意识服从。队友们只好按捺住好奇心,互相挤眉弄眼,暗地小动作不断。
程奕权当睁只眼闭只眼。
嘴上正经严厉,私底还是纵容。
很快,第一局胜负落定。
生活不是电影,没有那么多反转。九分的差距犹如鸿沟,无法逆袭。
裁判做了个换场手势,双方交换场地。
第二局时,江宁稳扎稳打,在适应了东大的发球和进攻节奏后,他们将防守本领尽数施展开,不再执着于一两分的得失。
纵观全局,江大表现一直可圈可点,哪怕球路再刁钻,也有八成以上的机率完美封杀,靠拦网得分,顺利拿下一局。
1:1。
江大追平比分。
平局时,观众心态悄然发生变化,慢慢放松下来。在第三局开场,反而是最能静下心,难得不抱有立场偏见,去纯粹欣赏这场比赛的时刻。
宋鸣单脚跨步,佯装起跳快攻,与对面拦网时间错开,对面起身跃至最高点后身体往下将落,通过时间差避开高处拦网,完成扣球。
正以为此招奏效时,心中一喜,然而江大自由人突然飞出,在空中横向移位救球,落地时人受惯性滚了几圈,与地板摩擦出“吱——”响,听得直冒牙酸。
若非有护膝、护肘缓冲,多半造成肢体严重损伤。
“嘶……”
场外群众感同身受,疼得倒吸口凉气。
二传眼前一亮,“救得好!”
球险险救起来,但离网很远,宋鸣遗憾“啧”了声。
球路根本不稳,所以第二次触球时,传出的角度有限,东大拦网早已锁定可能的击球点。
江大二传余光觑见,微微愕然,却已来不及调整方向,只能硬着头皮喊:“明言,最后一击。”
球被用力掷出去,一个半高拉开,网的前方却几乎被无死角拦截。
谭明言在击球瞬间,改变球路——
沿着网缘标杆,暴击扣下!
他竟然在短短一瞬间,改变球路,沿着边线径直打下去。东大根本没预料到会打出如此偏险的一球。
这个边角扣球太帅了!
江宁应援席上瞬间爆出欢呼声。
队友们个个眼神都直了:
“好球!”
“太棒了!”
借此一球,江大逆转反超,领先一分。
这还是今天比赛中的头一回。
东大队内气氛骤然凝重,他们一直用强攻带节奏,此刻局势不利,更容易心浮气躁,反而因己方有意识的加快节奏,以致“自食恶果”,拦网时司旻动作过猛,导致拦球触网失分。
而贺柏川这边,同样开始频频失误,直接扣球出界不说,还被对方的连续定点发球牵制住助跑,一传薄弱的短板越发暴露。
场外,程奕见此不禁蹙眉。
——队伍中,不论他或者宋鸣,还是自由人等,都有过打比赛的经验,唯独司旻、老贺是第一次。两人定力不稳,顺风局时打得很顺,乃至于超常发挥都不是不可能,但一经逆风局状况百出。
柿子挑软的捏。司旻、贺柏川在江大队眼里无异于是两颗最软的柿子,他们不尽快调整好心态,后期只会被针对得越过分。
程奕看不下去,向教练示意。东大教练很快要了第一次暂停,将队员们叫过来。
看台上一片唏嘘。
任谁都能看出,这局东大状态不佳,和最初第一局的表现不可相较而语,水平发挥差距相当大。
相比之下,江大这边随着白热化进程,反而越来越稳定。
蕙蕙不知何时走到顾亦徐身边,有些奇怪:“东大的9号、10号刚才几次操作好迷,看号数排在末尾,应该是新手。替补里还有4号、8号,比他们有经验,为什么不让学长们上场?”
比赛中大胆用新人,没有一定的把握,是很冒险的。
“我以前练习击剑时,越是到关键时刻,越想要速战速决,进攻节奏会不自觉加快。”
顾亦徐沉思,轻声道:“在竞技运动中,速度是决胜的关键,也是对败者的诅咒——急于求成,等于将自身主动送到对方的剑尖前。”
说穿了,就是“心态”二字。
不论局势明朗,或者黯淡,能保持住平常心,比赛就赢了一半。
·
“手肘别放太低。”
“注意起跳时机,应变拦网,不要被对方牵住鼻子走。”程奕有条不紊分析,“依照事先训练的手势,灵活变换战术。”
穿黑色球服围成圈的男孩们,听一句,点一下头。
“司旻。”
程奕径直点名。
司旻身体抖了下。
半天,才侧过头朝向程奕,却不敢抬头。
他垂头丧气,毫无斗志,和开局那场比,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说是颜面扫地亦不为过。
“你在想什么?”
“我……”
“想这局赢还是想输?”
被一句戳穿心思,司旻愣愣地“啊”了声。
程奕冷冷说:“如果想输,那现在就给我滚下去,别浪费时间,换替补上场。”
“如果想的是赢,奉劝少在那做梦,比分拉开这么大的差距,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司旻脸色极差,青白一片。
这番半点不留情面的话,像是照他身上甩了好几鞭子,火辣辣得疼,臊热又万分恼火,偏偏不能出声反驳。
作为同样出现不少失误的贺柏川听不下去了。
他们是新生,饭要一口口吃,谁都不是生来就是球场王者,程奕这副高高在上的教训口吻让他心脏受不了。
贺柏川深吸口气,上前一步,宋鸣猛地拉住他,摇头阻止了。
“你的本事只有这些了吗?”
司旻牙齿咬得咯吱打颤,“你…说什么!”
程奕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说,你就这点本事?你球感好,进队练了一个月不到,就和打了三届联谊赛的宋鸣站到一个场地上,你的能力毋庸置疑,不要怕被否定。”
“你打得很好,怕什么?”
预计中来自队友的质疑,和一次次被针对搞垮心态导致的不自信,让司旻越来越沉默,不敢喊球,不敢在宋鸣救起那个至关重要,扭转局面的关键球时,大喝一声“让我来!”。
二传是队内的灵魂,组织进攻的核心,如果连他都丧失了斗志,那这场比赛才是必输无疑。
复盘是赛后的事,等到结束后,该挨骂的挨骂,该立正挨打的挨打。
但此刻场上,队伍内不准有异议的声音。
他们是队友,是彼此坚不可摧的后盾。
战矛唯一指向对手。
旁边贺柏川傻眼了。
宋鸣重拍下他的肩膀,这两个大一孩子,心性不稳,还是太年轻。
“比赛中丢掉的颜面,我们作为队友一点也争不回来,司旻丢了多少脸,都得靠自己一步步争回去。”
宋鸣对他说:“老贺,你也一样。听明白没?”
·
隔壁十几米处,江大队员擦汗的手一顿。
他们忽然预感不妙,目光横越落在东大围成圈的七人身上。
刚才犯得各种低级失误,非但没有挫伤对手的锐气,经过短暂几十秒的休整,他们气势重振旗鼓。
见此,江大队内个个紧皱眉头:
真要命——
原本颓废几分的东大就已经相当棘手,现在恢复常态,岂不是更加难打?
那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
没有什么,比获得队内实力最强的程奕的亲口肯定,更让司旻信心百倍。
宋鸣和自由人轮换,到准备区候场,走前不忘冲程奕挤眉弄眼,“你这人忒不厚道,什么叫他刚进来就和打了三届的我平起平坐,捧他就算了,挤兑我几个意思?”
程奕嫌弃他嘴碎,没搭理。
他那一番话,不止是说给司旻听的,等于给所有人吃了颗定心丸,这个因错轨停滞下来的机械组,终于一个个归回齿轮。
钟表发出响脆的嘀咔声,时间继续流逝。
……
比赛到后头,观众浓厚兴致进一步吊起,目不转睛凝视场上的一举一动。
眨眼间,东大夺回领先优势,率先达到20分。
临近局末赛点,越难以平常心,双方轮流发球失误。
看台上传来一波善意而戏谑的笑声——
双方互相出界,以示友好。
得益于精准到无与伦比的控球能力,和与排球实力一样突出优秀的外观,程奕无疑成为了场上最引人瞩目的选手。
汗湿后黑发搭在额头前,偶尔扎眼,很不舒服。
尤其当程奕系上了运动头带后,观众席上学生们的热烈情绪达到顶峰——
优越的五官不经遮挡,反而是最好看且耐看的。
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快把第二体育馆的天花板掀翻。此后,不论程奕进不进球,他只要一碰到排球,台上就爆发喝彩欢呼。
再一次没救起球后,台上不是嘘声,而是一片遗憾叹息。
·
东大应援席最后一排。
某人不屑撇嘴,嗤了声:“小白脸儿。”
他特看不惯程奕出风头的场景,那股招蜂引蝶的劲儿真够烦人。
有人从体育馆后门进来,行色匆匆,正准备挑个离看台近的空位,扫过席间,眼神忽然停顿一刻。
“——齐垵?”
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他下意识转头,对方立即惊道:“真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不应该在东馆比赛么?”
出声的是嘉芙。
她一脸意外,齐垵愣了会儿,慢半拍:“额,结束了。”
“这么快。”嘉芙见到熟人,也不走了,她迈开长裤裹着的腿,上边一件贴身毛衣,没有一丝累赘,因运动细胞活跃,很自然舒展地跨过排椅子,跳进座位。
她不走寻常路,齐垵见了,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但十分不明显,难以捕捉。
嘉芙问:“你们和哪所学校打的?”
“南体。”
“哇噢,开局第一场就是地狱模式,‘手气不错’。”嘉芙打趣,又问:“赢了吗?”
齐垵点点头。
“厉害啊!那可是体校,大学城六所学校里综合实力最强的。”
“我听说南体队长去年选拔进了国家排球青年队,参加世界青年锦标赛——”
齐垵听到一半,忽然出声:“我也是国青队的。”
而且比南体队长年纪还小一岁。
嘉芙显然不知道有这回事。
见她惊讶,齐垵解释道:“是今年选拔进的,学姐本科毕业后,不再留在排球社做外联,我就没和你说。”
嘉芙嫣然一笑,“这是好事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齐垵道:“忘了。”
其实没忘,他最想分享荣誉的莫过于眼前这个人。
但嘉芙眼里,除了程奕瞧不见别人,她值得更好的,而不是为了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去迁就附和,甚至于为了能和他在同一个导师下学习,为了时常见面,特意从法学院,跨考到丝毫不感兴趣的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