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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是冬天的第一场雨吗?(1 / 1)

当奥薇拉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空旷的大厅内。  古老的砖石磨损了旧日痕迹,黑暗曾如污浊的泥沼般漫过,在此浸泡许久,使它呈现出一种腐烂的臭气,若隐若现地萦绕;斑驳的岩缝里丛生阴冷的青苔,这些不需要光也能存活的渺小生灵依靠蚕食墙壁缝隙里的砂石与尘埃苟延残喘,根系延伸在肉眼未曾看到的角落里,葱郁蓬勃犹如原始时代的森林;天花板上垂落几根透明的蛛丝,却没有见到主人爬动的身影,仿佛那些丑陋的爬行生物也被沉积在古堡中的孤独劝退,吐出最后一根丝后便匆忙离去,至今依然能看到它们走过的路,弯弯曲曲地通向死亡一角。  在那些腐烂发臭的泥土中、斑驳开裂的石砖下、蜿蜒曲折的岩缝里、乃至古早时代的湿气阴魂不散地徘徊的墙根角落处……一派死气沉沉景象。  公主呆呆地站在原地,左手抱着厚厚的书本,右手提着黑色的提灯,如瀑般泻落的白金色长发为这间阴冷死寂的大厅带来了些许珍贵的亮色,在那双朦胧茫然的眼眸中,倒映出两扇开启的门扉,门的尽头便是光明,是一个她梦寐以求、在无尽的岁月中无比渴望的世界,不知为何,如今却明亮得叫人有些发慌。  “啊!”

身后传来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终于结束了,真是好漫长的通关流程啊——话说也就五个小时吧,怎么我感觉跟玩了五十个小时一样?”

“可能是因为你对时间的尺度仍不够敏感的缘故。”

“嘿嘿,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

“我没有在夸你。”

……  随之而来的是脚步声,一个接一个地朝自己走来,鞋底踩着石砖的声音,在大厅内传开了空旷的回响。  奥薇拉仿佛被这些声音唤醒,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她慢慢地转身,抬头,眨眼,从那些聚散而又分离的星光深处,看见了他们的模样,很熟悉,但也很陌生。  说熟悉是因为已经在游戏里见过他们很多次了,甚至还说了不少真心话,应该可以算是朋友的关系;说陌生则是因为,游戏里见到他们的时候,都是古怪的“像素小人”的模样,以至于现在见到真人时,竟会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一瞬间便失神了。  “哟,奥薇拉!”

走在最前头的爱丽丝,大大咧咧地打了声招呼,随意的模样仿佛在自己的家里招呼客人:“怎么啦,一直看着我们发呆?难道,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

奥薇拉的嘴唇开合了几下,却没有说出半个字来,是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向粗线条的爱丽丝自然没能发现公主的心情有何异常,她伸了个懒腰,随口道:“不过有什么话,还是到外面再说吧,这里气氛怪阴森的,我可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奥薇拉听到这句话,细长的眼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呢喃道:“我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当然,我们已经通关游戏,消灭了那个将你困在古堡中的诅咒,而且还是你亲手消灭的呢。你瞧,古堡是不是没有之前那么暗了,看守你的影兽也全都消失,没有人可以阻止你离开这里,除非你自己不想要离开——哈哈,我开玩笑的。”

爱丽丝在最后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毕竟,如果奥薇拉不想离开的话,之前干嘛那么努力地通关游戏呢。何况现在的她,还承担着已经逝世的老师的期望……  原来,那不是梦。  奥薇拉睁着朦胧恍惚的眼眸,在那沉重困倦的眉眼之间,重新审视这座古堡的模样。那些凶恶残暴的影兽、象征自己过去记忆的守护者们、帮助自己战胜强敌的英雄武器、实力强大而又令人捉摸不透的统御者、时隔多年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老师、温柔的话语、牺牲的觉悟、最深邃的绝望、最炽热的希望……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梦。  原本以为,梦就是这样的感觉。  可如果不是梦的话,为何这座古堡还存在着呢?记忆中,它应当被老师死后所化身的那棵古老神树摧毁了,变成了支离破碎的模样;又在自己消灭了最底层走廊的守护者后土崩瓦解,像花苞在冰霜中凋零残落。那些砖石、地板、墙壁、天花板、塔楼……坍塌沉没时发出的轰隆巨响,至今仍在耳畔回荡。  究竟哪些是真实的,而哪些又是虚假的呢?  远离尘世太久的公主,逐渐有些分不清楚。  “走啦走啦。”

爱丽丝走在最前面,挥手招呼同伴们跟上:“别在这里待太久,继续待下去,感觉我骨头里都要长青苔了。”

坐在梅蒂恩脑袋上的小妖精谢米随口回了一句:“你确定不是在脑子里长?”

“咩!”

小羊表示赞同。  爱丽丝最受不得这样没有根据的污蔑,当即恶狠狠地瞪了这两个家伙一眼:“会说话就继续说,再说两句我怒气值就满了,保证不给你们来一发天外天神剑。”

“凭什么保证?你又没有信誉!”

“咩咩!”

“好了好了,安静一点,别吵了。”

梅蒂恩已经习惯了这样吵闹的日常,很熟练地站出来居中调和:“谢米,你不要老是说爱丽丝姐姐坏话嘛,她只是性格比较率直而已,又不坏;爱丽丝姐姐,你也不要老是和谢米斤斤计较嘛,她还小,不懂事,说着玩的。”

圣夏莉雅也扯了扯小羊的绳子,轻声道:“不要调皮,小羊,多让着爱丽丝。”

感觉自己被区别对待了的爱丽丝一边走,一边愤愤不平地抗议:“什么叫她还小不懂事啊,这世界上有两百岁的小孩子吗?分明是两百岁的老奶奶才对!还有啊小夏,你刚才说错了一句话,不是这只羊来让着我啊,分明是我一直在忍让它好吧?要不然,早就把它做成风味羊肉馅饼了,我看舍瑞尔大街那家馅饼摊的酱料就不错,下次带你也尝尝看……”  “在旅人妖精一族中,两百岁当然是小孩子,你非要说是老奶奶的话,有本事把这句话说给大姐听呀、略略略!”

“咩咩咩!”

“爱丽丝姐姐说的那家馅饼摊确实很好吃。”

“恩,我很期待。”

……  她们就这样聊着天,吵吵闹闹地从奥薇拉身旁走了过去,每个人经过公主身边时,都会笑着对她说一句:“快走吧。”

可是公主始终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她们的步伐,安静地听着她们逐渐飘远的谈笑声,忽然发自内心地感到羡慕。  真好啊。  在那难以想象的广大世界中,能够以那么从容平静的姿态活着,站在延伸的大地上便会追逐尽头的地平线、置身浩瀚的天穹下便会渴望遥远的天际线、看到无边无际的海洋便会幻想另一端的海平面……没有任何迷惘,没有任何踌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事情啊。  而假如某一个人,被困在黑暗的牢笼中漫长的时间,始终只有书本、提灯和蜡烛的陪伴,对外面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当父母、老师以及曾经的国家都掩埋在尘埃的深处后,那个世界也就没有了她认识的人物或景物。忽然某一天她知道自己可以离开牢笼了,从此不再受到任何拘束。那么当她迈出黑暗后,所见到的,究竟是一个熟悉的世界呢,还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呢?  一定陌生到令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吧?  贝芒的公主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重获自由的准备,却不知道所谓自由,并不是说你能够离开一个地方,前往另一个地方那么简单,而是说你有没有抛弃一些熟悉的事物、面对另一些陌生的事物的勇气。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会像现在的她一样,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感,停留在原地,不敢前进。  “怎么了?”

忽然有人问道,是那个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离开的人。  “没什么。”

奥薇拉缓缓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是那种极为勉强的、苍白无力的笑容,用灌入了海水、卷入了黑暗的声音轻声回道:“我只是……”  “感到害怕的话,”他又说道,打断了奥薇拉的话,语气平静:“就看着我。”

奥薇拉怔了下,反应过来后,眼底朦胧的星光逐渐散开,变得更加明亮,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恩。”

于是,林格走在前面,而奥薇拉则走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像看着一个过去的自己所熟悉的世界,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就这样走过空旷的大厅、走过阴冷的墙边、走过门前的石道……最后走过了敞开的两扇巨大铁门,离开古堡,进入了一个更加广大的世界之中。  呼——  当走出城堡的那一刻,寒冷的风呼啸而至,吹起白金色的发丝狂乱飘扬。每一根发丝都挠着奥薇拉的脸颊,带来遥远的呼唤。林格平淡地说道:“现在,抬头看。”

奥薇拉听从他的言语,下意识地抬起头,便看到了天空、大地以及漫山遍野的森林。明亮的光涌过宽敞的庭院,涌入狭窄的眼底,其实并不多么刺眼,因为头顶还有未散的乌云聚集,吞噬了过多的光线,让天色显得阴沉惨淡。但公主的眼瞳还是下意识收缩了一下,她清楚地看见乌云深处被一阵突然卷起的寒冷的风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宛如天地开辟时就已存在于那里般,呈现出更加遥远孤独的景象。  有什么东西从云中落下,又打在了公主的脸上、打在庭院的地上、打在那些岁月磨蚀后斑驳不堪的古老石砖上……滴答滴答,轻轻回响。  当它们沿着脸颊缓缓淌落,仿佛在公主的眼睛下面勾勒出两道泪痕时,奥薇拉忽然间意识到:外面的世界——  好冷啊。  ……  罗斯廷市,舍瑞尔大街的某间房子内,正埋首于书桌前奋笔疾书的男子忽然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便暂时从创作的沉浸状态中脱离,抬头望去,惊愕地看见大大小小的雨滴正从灰色的天空落下,打在行道树的枝枝叶叶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被打落的枯叶晃晃悠悠地穿梭在密集的雨丝中,如五颜六色的蝴蝶般漫天飞扬;街边水渠里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似螳似兰的虫子趴在漂浮的睡莲上,借头顶的草叶躲避突如其来的一场雨;而沿街的窗边,不一会儿便蓄积起来的雨水正从窗棂的边缘淌落,如一条条小小的溪流般勾画出曲折的痕迹,渐渐润湿模糊了那些透明的玻璃……  他看着看着有些入神了,连自己原本要写的内容都给忘记,或者说,无论他打算往纸张上写下什么内容,都不会比眼前的这场雨更值得这座城市的市民们关心。  因为,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  没错,罗斯廷市的冬天不会下雪。  但是会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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