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馆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我和馆长,另外就是一个年轻的服务生,在这里,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跟公主有关的所有细节,只不过馆长必须说实话,才能躲过一劫,不然安娜随时都会杀出来要他的命,任何人都阻拦不了。
“年轻人,那是一个噩梦,公主陷入了自己的梦里,无法自拔,她总是以为自己是莫高窟的一部分,所有唐卡里面描绘的细节她都知道,而我们普通人根本看不到。当她向我讲述梦里的每一个环节,我就有一种刻骨的恐慌,那不是我告诉她的,而是她通过自己对佛法的领悟,完全陷入了莫高窟的海洋……当然,那里是一片戈壁滩,没有大海,但她却一去不回,全部心思沉浸其中,这跟我没有关系,我只不过是引路人,而她却在这条道路上一路狂奔,远远超过了我……”
馆长越说越是无奈,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全都变成了苦酒。
我不想劝慰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事,他起初对公主产生了邪恶的思想,如今必须付出代价,英伦皇室找不到公主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放过他。
“公主有没有说过她想进入唐卡,成为唐卡的一部分?或者进入唐卡只是她修行的一个环节,最后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生命形态?”
我的问题非常专业,让馆长精神一振:“年轻人,难道你也是修行之人?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摇摇头,再次重复自己的问题,不需要向他解释原因,只想让他说出答案。
过去我跟很多修行者都接触过,他们曾经提到,修行者没有生存和死亡这两种境界,这些人追求的是生命的形态变化,从人变为昆虫,昆虫变为野兽,野兽变为飞禽,飞禽变成大自然的一切,即便是古代孙行者的七十二变,也无法描述修行者的奇妙之处。
馆长回答:“进入唐卡只是她的第一步,不过是为了脱掉这一身笨重的躯壳,可以灵动的变成任何物体,公主的理想是成为一只蝴蝶,在梦想和现实之间自由飞舞,蝴蝶是由毛毛虫破茧而来,正好符合公主的需求。”
我立刻意识到,公主的第二种形态有可能是外表丑陋而内心纯洁的毛毛虫,但现在我们的寻找领域太广泛了,根本不可能集中力量。
“馆长,如果她处于毛毛虫的形态,我们到英伦皇室的花园去找,是不是就有可能发现她的踪迹?”
我们之间的谈话越来越奇妙,如果此刻有第三者在场,肯定不知道我们论述的是什么样的问题。
馆长听懂了我的话,深深的点头:“寻找的领域虽然广泛,但她提到过最喜欢花园里的一棵菩提树,并且说自己想要变成菩提树上的一只蝉,在夏天高声歌唱,然后在秋天潇洒地离去。”
我猛地站起来,抓住了馆长的手。
这些话非常重要,要想寻找公主,就得去英伦皇室的花园,也就是公主曾经提到的那颗菩提树。
我们出了小酒馆,门外有人阻拦,我厉声喝退他们,然后招呼安娜开车,带我们去英伦皇室的花园。
四周的黑暗中隐藏着几百人,那些都是安娜率领的特工和保镖,但他们空有好身手却不会动脑,直接导致被安娜看不起。
在车上安娜大惑不解:“叶开,出了什么事,我们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去英伦皇室的花园?”
我来不及回答,紧紧地闭着眼睛,生怕自己的灵感稍纵即逝。
馆长的话给了我巨大的启发,如果海莲娜公主的修行速度超过了正常人很多很多,那她的形态进化也会如此,其他的修行者一辈子才能达到虹化的程度,而她年纪轻轻,已经轻松自如的在虹化的世界里来来去去。
如果公主已经变成了一只蝉,我们想找到她就比较容易了,但这带来的后果就是,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公主的样子,死于那只蝉的生命尽头。
馆长为了活命,断断续续地向安娜说了我们的谈话内容。
安娜起先精神一振,但随即神情黯然,她很聪明,跟我想的一模一样,找到一只蝉对于英伦皇室来说毫无意义,找到公主,我们才会大功告成,并且成为英伦女王麾下最红的红人。
安娜听懂了馆长的话,猛的一脚油门,车子犹如狂飙向前疾驰。
“叶开,为什么不早说?非要拖到这个时候?”
我哑口无言,这个消息就是在十几分钟之前刚刚从馆长口中听到,安娜的人做事过于粗糙,只动手不动脑,才会出现了巨大的破绽。
车子到了英伦皇室的花园,直到此刻,安娜才重新变得活跃起来。
我们直接开到了那棵五米高的菩提树下,然后把车子停在一边,走上了草地。
这颗菩提树的树干上挂着一块金色的铭牌,证明它是伦敦的大树之王,不管是年龄还是直径,是其他大树无法相比的。
安娜绕着大树走了一圈,有些不可相信:“叶开,你们刚刚说的是不是太玄妙了?公主进入唐卡,然后从唐卡里离开,变成了一只蝉守在这里,等于是守着她的故乡。我刚刚在想,既然她知道生命的无常,又为什么只做一只蝉,活过了夏季,活不过秋季?”
我无法回答这些话,因为我的体验还没有跟公主完全融成一体。
安娜选择了十几个身材矫健、年轻力壮的手下,首先吩咐他们爬上菩提树,寻找有可能存在的那只蝉。
事情很诡异,他们搜索了两个小时都没有找到,也就是说,公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指点方向的符号,所有人一筹莫展,但是各种内心想法,已经为公主的离去披上了一层梦幻色彩。
所有的特工都对现在我们做的这件事大惑不解,因为安娜给他们下的命令就是寻找那一只蝉。
这是英伦皇室的花园,守卫森严,安保第一,平时连只鸟都飞不进来,所以这颗菩提树上下干干净净,不管是毛虫还是蝴蝶都不可能存在,因为那些威胁着皇室人员的安全。
我和馆长始终站在一起,他的脸上露出困惑:“叶开我明明记得,公主说过,她的愿望就是变成一只蝉,用歌声守护英伦皇室,但现在菩提树就在这里,她在哪里?”
我脱下了外套,亲自爬上了那棵大树,上下搜索了半个小时,终于在一只向着太阳的树梢上,发现了一个近乎透明的蝉蜕。
那就是蝉的躯壳,如果公主实现了她的诺言,那就很有可能生活在这只蝉蜕之内,我很小心地折断了枝条,把蝉蜕带回来,放在馆长面前在桌子上。
安娜闻声赶来,盯着桌子上的蝉蜕:“叶开,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们寻找的公主至少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物,而不可能是毫无生命力的躯壳!”
我其实很难解释现在的情况,就是因为一切都是玄学,都跟修行者有关,而这些超出于物理常识之外的领域,是无法用问题和答案这种一对一的构成来解释的。
我告诉安娜:“带着蝉蜕到公主的房间,相信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安娜摇摇头:“太荒谬了,根本不能这样。”
话虽然如此说,但安娜还是带我去了公主的房间。
当我把蝉蜕放在桌上,窗外忽然吹来一阵劲风,竟然让那根纸条在桌面上盘旋起来。
“歌声,有歌声……是海莲娜的歌声——”安娜突然大叫起来。
同一时刻,我也听到了,那阵歌声幽怨而低徊,仿佛女鬼夜哭,又仿佛弃妇长歌。
如果那是海莲娜在唱歌,那她的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