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冷冷地看着我，仿佛一群雕塑，默然不动。
我带着茉莉向外走，这些人随即起身，围拢过来，战斗一触即发。
“我是米利唐先生的人秘书茉莉，各位，请让幕后高手现身，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谈。”茉莉已经酒意全消，冷冷地环顾这些人。
“请到这边来。”有人在侧面的二楼楼梯口招呼。
我抬头望去，那是一个西装革履的英国年轻人。
“叶先生，茉莉小姐，请到这边来。这是误会，大家谈谈，自然就放二位离去。”年轻人轻轻退步，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和茉莉上楼，跟着年轻人去了豪华包厢。
进门之前，有两个隐藏在暗处的保镖闪出来，用微型的检测仪，在我和茉莉身上快速扫了两遍。
包厢内共有两人，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英国老太太，一个是戴着金丝边眼镜、面目儒雅可亲的中年人。
我在一些资料中见过两人，他们都来自大名鼎鼎的军情六处，而且是最高指挥官——凯瑟琳和卡特。
凯瑟琳优雅地起身招呼，握住了我的手：“叶开先生，东方来的江湖探险家，就像美国的印第安纳琼斯博士，慕名已久，今日在英伦三岛见面，真是荣幸。”
她的年龄超过六十岁，但腰杆笔挺，英气勃发，没有丝毫的老迈之感。
卡特的年龄大约在四十岁，资料显示，他曾是英伦皇室第一保镖，经过西点军校特训后，重新返回英伦，摇身一变，成了军情六处的二把手。
表面看，他根本不像是杀人如麻的保镖，更像是大学教授。
我们全都坐下，外面有人送上顶级蓝山咖啡，香气顿时飘满了包厢。
凯瑟琳没有寒暄客套，直奔主题：“二位，知道你们对于大英博物馆的唐卡感兴趣，但据我们所知，那些唐卡没有任何问题，都是来自于华夏敦煌，已经在大英博物馆存放了一百年。如今，你们想拿回去是吗？那就必须有拿回去的理由，不然，绝无可能。”
既然大家挑明了来由，那我也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从敦煌过来，没有觊觎任何宝物，而是陪伴茉莉小姐，来见米利唐先生。至于那些唐卡，根本不在我的考虑之内。二位兴师动众过来，应该是情报错误吧？”
凯瑟琳一笑：“对，我们是情报部门，不是国安部门，必须提前预判，而不是最后扫地。你们到了，我就必须清楚地知道你们下一步的行动，这是国家赋予我的权利，你明白吗？”
我淡定地摊开双手：“好，请听好了，我没有任何行动，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从大英博物馆借出唐卡是冯一的事，企图谋夺唐卡的是黑鹰帮，他们最终会不会请我鉴定，还是未知数。所以，我上面说的就都是实话，没有一个字假话。
我知道，军情六处的人没有确实的证据，就不会冒然出击，他们找上我和茉莉，想必已经跟踪很久，线人也遍布了万花楼，所以找上门来，开门见山，就是让我放弃跟唐卡产生任何纠缠，立刻，我就陷入了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根本无法脱身。
作为一个唐人街的外来者，这些事情本来跟我无关，就是因为冯一向大英博物馆借出了二十幅唐卡，才造成了这一切。
我对于英国人的办事效率感到吃惊，他们一旦察觉到外来力量对于本国造成了安全上的威胁，就会毫不犹豫出击，斩断这些脉络，确保伦敦这边一切安宁，但他们肯定想不到，只要事情从唐人街发生，就会遵循另外一种江湖规则，跟他们的法律格格不入。
我望着凯瑟琳，这个老女人的目光异常犀利，仿佛两盏明灯，任何人都很难在她的逼视下弄虚作假。
当然，我也没有这个必要，无论冯一还是黑鹰帮都是外人，跟我的利益没有任何直接的纠缠。
“二位，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你们的线人相信也会提供各种证据，证实我的话，假如你们调查清楚了，我和茉莉就可以离开，不跟你们发生任何纠葛，大家本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对不对？”
凯瑟琳冷笑起来：“叶开，不要着急冲动，时间还有的是，我们可以慢慢谈，不管你怀着什么目的来到英伦三岛，都必须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想做什么必须经过我们的同意，这才是原则。你们华夏人足智多谋，总是能够在不可能产生变化的环境当中创造出奇迹，你是华夏人当中的佼佼者，我更得提防这一点，所以，有几个问题你还得回答我——你想带走那些唐卡出于什么目的？黑鹰帮和冯一谁才是你的同谋？他们出了多少钱雇你干这件事，你背后的雇主又是谁？我查过你的历史，你在华夏那边做过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有一次几乎能够打开秦始皇的陵墓，这真是太令人惊奇了，而你背后又没有什么联手团队，都是单枪匹马在干，这就更加不可思议。”
我知道，自己做过的事经得起任何调查，毕竟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对待同行也是仁至义尽，很多重大探险活动，最后都是圆满收官，只不过在新闻上做了适当的掩饰，官方知道的我的收获跟实际的相差巨大。
每一个探宝者其实不希望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那就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对于凯瑟琳提出的问题，我一概否定。
“根本没有同伙，也没有幕后主使人要我做这件事，我来到英伦三岛就是获得了米利唐先生的邀请，其他的无可奉告。至于冯一你们现在有他的行踪，马上逮捕也跟我无关，黑鹰帮那边威胁我做事，我更是头疼欲裂，如果你们现在就有能力消灭黑鹰帮，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好事。”
这就是我的回答，其实对凯瑟琳没有丝毫帮助。
她想知道的是唐卡的秘密，以及如何防止别人偷窃唐卡。
其实在这里有一个悖论，军情六处的最大职责是国家安全，而不是这些走私和文物盗窃案件，双方不在同一层次，军情六处的两位大佬同时出动，应该针对的是国安大事，而不仅仅是唐卡。
我相信他们没有说实话，现在只是在刺探我，看我知道多少。
谈话到了一个瓶颈，凯瑟琳按下电铃，有人进来送上了四杯好酒。
凯瑟琳笑着告诉我：“叶开，我提前说过，咱们只是随意谈谈，跟案子无关，刚刚听你讲述，我就有种感动，你对于文物的追求十分执着，不惜踏遍五湖四海，进入各种危险环境，只有你这样执着的年轻人才能成功。我喜欢敦煌，也喜欢敦煌文化，就在我们之前聊过的二十张唐卡里面，藏着很多秘密，有些听起来荒诞不经，有些则是很有可能成为现实，就比如冯一向你说过的唐卡里的美人变成现实……”
她终于说出了正题，所有的事情都围绕着那二十张唐卡。
一直很少开口的卡特进行补充：“叶开，英伦皇室这边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情，都跟那些唐卡有关，原来唐卡就挂在皇室的最大皇宫别墅里面，正好就是这二十张，分别处于二十个不同位置，曾经有一位皇室的公主迷恋于这些唐卡，最后竟然进入其中，变成了一幅唐卡里的主人……这个案子是我亲手负责，当我看到结果，我简直怀疑自己过去学过的所有物理学知识，一个活人怎么可以变成一幅画，并且栩栩如生，仿佛要在画里跟我对话？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一想到那天发生的事，我还是心有余悸，真的如同见鬼了一般，但现在鬼就在唐卡里，只要看到那幅唐卡，我就仿佛进入了梦魇……”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卡特的表情说明他说的是实话，而不是故意试探我。
我点点头：“请继续说下去，我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如果这一批唐卡里每一张都有故事，简直就是震惊全球的国宝，不仅仅属于敦煌，也属于英伦三岛，那么我们就会从长计议，绝不容许冯一把它们借出去，更不容许黑鹰帮半路上黑吃黑。”
这种情况我根本想不到，而在我内心里，希望卡特说的是实话。
卡特有些尴尬地笑了，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大口：“这件事实在难以启齿，毕竟我是欧美几所大学的博士生，对于现代科学有着很深的认识，同时也是一名国安工作者，如果一味地信奉鬼神学说，那对我的前途非常不利。但现在我们正在探讨问题，就可以说出来，说过就忘，请大家不要在意。”
接下来，他详细地说明了那位公主进入唐卡的过程。
那件事大约发生在十年以前，卡特还是一个中层的国安军官，有一天接到召唤，赶往英伦皇室的皇宫别墅，那里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公主进入了唐卡，就挂在公主的卧室里。卡特仔细审视那幅唐卡，看着就像照片一样，公主穿着古代华夏美人的服装出现在唐卡中，眼睛闪闪发光，仿佛能够立刻跟人交流。
卡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至少在他的朴素意识当中，画中人不会有生命，现实中的人只会失踪，而不可能突然进入一幅画。
当时他把英伦三岛十几所大学的著名教授集合起来，总共有一百五十人，在一个大会厅里，进行了长达七天七夜的论证，并且把神学院的高手请来，要他们想尽办法把公主拯救出来。
那位公主学识渊博，仪态大方，本来很有可能以和亲的形式嫁给欧洲小国的王子，缔结两国深厚友谊，共同对抗国际风云变化，但突然出了这种事，让英伦王室蒙羞，根本无法对外解释。
这些大会开得虽然热烈，但结果毫无意义，没有人知道如何从唐卡中把公主救出来，作为国安这边的主要负责人，卡特也是一筹莫展，受到各方的责任，甚至一度有人让他谢罪辞职。
“叶开，我亲眼目睹了那一切，那幅唐卡就在二十幅之内，冯一想把它们借出去，我怀疑他知道一些内容，既然如此，你跟冯一混在一起，随时打探，就能够知道这些唐卡真正的秘密。我们两个来找你，是因为这件事关系到国安状况，军情六处不得不出手，如果有人控制了唐卡，把那位公主解救出来，以她为要挟，皇室这边就会束手无策，导致军情六处名声扫地！希望你能了解我们的心情，不会埋怨我们贸然登门。”
听完这一切，我和茉莉都松了口气，既然这二十幅唐卡事关重大，冯一做的事情就威胁到了英伦皇室的安全，所以黑鹰帮嚣张不了多久，肯定会受到雷霆打击。
我相信凯瑟琳和卡特已经有了行动计划，现在来找我们，只不过是通知一声，绝对不会依靠我们完成主要任务。
他们派出的线人遍布伦敦，也渗入到唐人街，我们做什么都在监控当中，江湖力量永远无法对抗政府力量，这才是实情。
我望了望茉莉，她的脸上露出苦笑，这件事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如果想要逼着她做出任何决定，她都得先请示米利唐。
“茉莉，我们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跳出这个圈子，跟冯一划清关系，但现在两位国安的大佬找上门来，我们已经无法逃避，你最好告诉米利唐先生，事情很复杂，让他尽快想办法，置身事外。”
茉莉拿出手机向凯瑟琳亮了亮：“我是否可以打个电话，向我的老板汇报？”
凯瑟琳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其实你不必打电话，我只要告诉米利唐先生他会立刻过来，大家共同研究对策。但我想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是不要惊动他，我们要找的人是叶开，你想走，现在就可以走了。”
茉莉的脸红了，她知道自己不在军情六处的考虑范围之内，这份受冷落的感觉根本承受不了。
“那好吧，我先离开，希望你们谈得顺利。”茉莉立刻站起来。
我抓住了她的袖子，要她坐下：“茉莉，我们两个共同进退，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在唐人街的助手，如果没有你，我就成了瞎子，所以这件事我们共同面对，任何时候都必须在一起。”
等到茉莉重新坐下，我告诉卡特：“既然这些唐卡如此重要，又为什么允许大英博物馆把它们借给冯一？”
卡特微微一笑：“只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假如唐卡一直放在大英博物馆的储藏室里，不跟外界发生接触，不产生新的变化，我永远都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当冯一介入，各种江湖力量降临英伦三岛，我们就能借力打力，最终知道唐卡里面的秘密。”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我认为就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直接起身告辞，一切都要等到冯一那边出现动作，我接触了唐卡才能展开行动，当下我们谈论不过是纸上谈兵，没有任何意义。
凯瑟琳和卡特都很大度，立刻签发了一张支票给我们，面值八十万。
“叶开，这是你们在英伦三岛的行动经费，随时可以二次申请，如果帮助我们搞定了唐卡内的公主，还有一大笔赏金，女王也会对你倍加感谢，对你进行大大的赏赐。”
我笑着摇摇头，我对女王的赏赐不感兴趣。
现在唐卡事关重大，里面不但有英伦皇室的公主，还有唐晶，假如所有的传说都是真的，找回唐晶也就有了可能。
我们跟凯瑟琳和卡特分手，回到自己的房间。
茉莉松了口气：“叶开，看起来你虽然进入唐人街，是在米利唐先生的保护范围之内，但外面的政府力量并未放过你，尤其是冯一，即将展开一件大事，就更让我们处在聚光灯下，无处逃遁，我怀疑这样发展下去，米利唐先生也会遭受损失，我必须得告诉他。”
我点点头，毕竟这件事无所谓，没有那么神秘，凯瑟琳和卡特掌控了局面，其他人想要翻盘，既没有力量也没有空间。
茉莉走到露台去，给米利唐打电话。
我沏了一壶热茶，坐下来慢慢梳理思绪，我看过二十幅唐卡的真实面目，其中有一幅符合卡特说的特征，那是一个起舞的飞天，身上挂着十几条飘带，满脸都是神圣光泽，就仿佛是已经到了西方佛祖的殿堂，正在向着群山之巅的千万神仙，献出自己最美的舞蹈，她的生命和舞蹈已经融为一体，达到了最高境界。
如果那就是英伦皇室的公主，怎么把她们跟那些唐卡分离就变成了一个重要课题，既是玄学也是神学。
想不到除了抢劫唐卡这件事，军情六处还把它们跟国家安全联系在一起，至少在我看来一筹莫展，不知道如何下手。
我怀疑冯一隐瞒了很多事情，他说唐晶进入壁画只是一个引子，引得我心动，才会参与其中。
我默默的坐了很久，不知道应该从哪个环节打开缺口？甚至想到要先到大英博物馆的储藏室去亲眼看到它们。
英伦皇室曾经高高在上，缔造了无数欧洲传奇，尤其是女王陛下，更是世界女子的榜样。
如果皇室出现了公主进入唐卡这样的咄咄怪事，那么这张唐卡的下落，将会跟英伦皇室的荣耀、荣誉捆绑在一起，容不得任何玷污。
冯一、黑鹰帮所做的事，已经触碰了英伦皇室的面子和底线，怪不得军情六处直接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