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先生，可怜可怜我吧，可怜可怜我吧……”安田生嗓音嘶哑，眉头紧皱，五官扭曲成一个窝头的模样。
“你要我怎样帮你？”我淡然问。
“为了救我女朋友，我愿意做任何事。我现在不清楚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但是，我必须让她活下去。求你让崔先生赶紧买我的书，让那张支票兑现……”
我向他伸手：“书在哪里？看不到书，怎么兑现支票？你有难处，就说出来，如果我能帮忙，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现在，我审慎地观察他，希望从他的微表情里，得到真正有价值的信息。
“我先要钱……或者，我们一起去医院，让崔先生先兑现一部分，给我女朋友开药治病。如果你们能这样，我一定把书卖给崔先生，可以吗？”
安田生非常固执，即使已经露出了穷途末路的溃败之象，仍然咬牙坚持，让崔卫东付钱。
“呜呜，呜——”猛地，我听到了一阵古战场号角之声。
那种声音极其特殊，城市里的现代人根本模拟不出来。通常，西北边疆才有这种雄浑有力的声音。
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谛听。号角总共响了十二声，便停下来，只剩下袅袅回声，在空气里震荡。
“你听到了吗叶先生，那是我的祖先在吹号角。他跟随在主将身边，掌管进攻号角。我常常听见他吹号，他还告诉我说，我安家一定会重新鼎盛，绝不会一辈子穷困下去。九百万，呵呵，如果我真的有九百万，就重修安家祠堂，让列祖列宗享受香火供奉，不再颓废……”
“号角声来自何处？是幻觉还是真有其事？”我不愿被安田生牵着鼻子走，立刻提出问题，追查号角声的来历。
“它在这里，在这里……”他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微笑着点头：“好吧，不管你说得多么玄虚，我都姑且认为确有其事。现在，我们可以去医院，我会跟崔卫东商量，先支付一部分诊疗费，表明我们的诚意。”
这是我的缓兵之计，如果一味地对安田生进行粗暴审讯，他未必肯说出真话。
我走到茶室外面，跟崔卫东、周鲲说明情况。
“他没有女朋友，道上朋友说，他不是个真男人……不过，他既然敢带我们去医院，就不至于全部说谎。我们先去看看，见机行事吧！”崔卫东有点恼火，但当着周鲲的面，不好意思发作。
我们带着安田生上车，一起去敦煌市中医药。
路上，周鲲沉默不语，对于我们的交易，不发表任何意见。
崔卫东一手揽着安田生的肩膀，一手掐着对方的脖子：“我你妈……如果你再耍花样，我就真不客气了？老实说吧，你这个女朋友是从哪儿骗来的？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安田生的表情有些木然，双眼无神，疲惫地向正前方望着。
“你需要多少？”我问。
“三十万，乳腺癌晚期，马上做手术。如果今天交钱，明天就可以做。”安田生低声回答。
此刻，他的脸上满是苦笑，不像是找到了救命钱而惊喜，反而更像是如丧考妣，灰溜溜的，没有一丝高兴之态。
“好，到医院就转给你。”我又点点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安田生说的是真话，我愿意先扔出三十万。
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从来没觉得三十万、三百万有多了不起。
正如李太白所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这些钱用在正确的地方，花得再多，我都不在乎。
车子进了中医药，一直向后开去，到了深切治疗部。
我的心突然冰凉，因为一个医院的这个部门，往往应对的是那些不治之症患者。
下一步，病人最常见的归宿就是太平间。
我们下车，在安田生带领下，进了七号病房。
一个穿着灰白格子病员服的女子躺在单间病床上，双手正在输液。
她跟唐晶没有任何关系，我心头终于一块石头落地。
安田生坐在窗边，握住了女子的手：“我的书找到买主了，马上就能交易。他们在医院里存三十万，明天就能手术……你不要着急，那本书值九百万，一定能救你……”
说着说着，安田生突然掩面抽泣起来。
崔卫东看到这种情况，也愣住了。他大概也想不到，安田生说的都是真的。
我悄悄告诉他，让他去医院缴费处，看看该交多少钱。
无论如何，我们碰到了这档子事，就不能不管。
“请这边坐吧。”那个女子十分镇定，一双秋水般明澈的眼睛望着我。
我淡然落座，保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态。
天下惨淡之事太多了，我管不过来，只能尽力而为。
“这位先生，我们不愿卖书。这是安家列祖列宗最后的希望，不能为了我，耽误了安家的未来。我可能不行了，但安家一定要崛起。方便的话，拒绝他的交易，把书留给他，直到迎来奇迹。”女子微笑着，口齿清晰，表情平静。
她似乎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内心已经波澜不惊。
“好，我会考虑，但现在，我朋友已经去缴费处了，三十万马上到账，先治病要紧。”
我只希望，这件事能够和平解决，任何一方都不受伤害。
无论安田生肚子里藏着多少秘密，先救了眼前这女子再说。
“抱歉先生，我不能收你的钱。那本书……那本西夏万卷书藏着的是整个敦煌的秘密，谁得到它，谁就可能……可能无比显赫。我粗通一些西夏文字，试着翻译了几章，真的太伟大了，太伟大了，当年的西夏人已经在这里创造了伟大的奇迹，只是没有保存下来，不信你听……”
就在这一瞬间，我又听到了西夏号角声。
周鲲也听到了，顿时脸色一变。
“你们听，西夏的铁骑席卷戈壁，安家的未来也是如此，无人可挡，所向披靡。我看好他，他只是暂时的困顿，很快就能崛起，很快就能……成为人上人。你们不要……剥夺了他的未来，让安家列祖列宗失望，可以吗？求求你，可以吗？”
女子挣扎，双手撑着床沿，弯下身子，向我做出磕头的姿态。
在古西夏号角声里，我感受到了这女子心中的凛然勇气。
如果不是名门之后，又怎么会有这种超常的见识？
“不，没有你，我可怎么活？我一定要救你，就算没有未来，至少我们能在一起——”
啪的一声，女子猛然挥手，一个脆响的耳光，重重地甩在安田生脸上。
“混账，怎么能因为儿女私情，就耽误了复国大计？西夏皇族的未来都在你身上，你怎么可以推卸责任？好了，带他们出去吧，我可以慷慨赴死，但必须看着你坚强起来！”
女子挥挥手，双颊火红，气喘吁吁。
周鲲苦笑起来：“真的是……令人无语，西夏复国大计？哪里来的复国大计？西夏早就是历史中的尘埃，虽然比北宋更强大，但它真的不在了，也不可能重来一次……你一定是看史书看多了，复国大计……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们在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不是吗？醒醒吧，快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