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想做什么？”
卫作然朝她走过来，背景是无垠的昏蓝星空，朝她走过来的每一步都叫她全身发麻，寸步难行。
“傅青淮，你好狠的心呐。”
傅青淮忍不住打了个摆，便听他问：“你在怕我？怕什么，怕我杀了你？”
终于走到她身前。
卫作然一手握拳重重捶在自己心口，“我的心也知道疼，可你不把我当人，你早就腻了我，只等机会逃走是吧？我怎么会觉得你别无选择，你分明对任何选择都唾手可得！”
傅青淮见状，大袖里的手紧握成拳，“天快亮了。”
卫作然惨然一笑，口中言语极尽压抑，“你背叛我，我真想杀了你。”
“欢哥会醒，你若真打起来，甄家也不会放过你。”
“你要一辈子呆在甄家？”
傅青淮心跳在耳边随着他的话一起响起，于是缓缓道：“有何不可？”
“但他是江湖中人——”
“那我就随他一起去江湖，你找不到我的。”
卫作然怔怔地看她，几息后，“我到底算什么？”
“你啊，你是世间权柄的化身，我要握住了你才有前程。”
傅青淮生硬地扯开嘴角，“但是我母亲死了，我也没什么想要护着的人了，况且太子也与我恩断义绝，你说我还有什么必要回京城呢？我还要什么前程？”
“所以你也不要我了。”
“显而易见。”
卫作然喉头滑动，颤抖地呼吸，“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杀害你母亲的凶手，萧宓云要成的事，我在出京前也已经暗中破坏——我要怎么样才能有用，你说。”
“卫作然，没有必要，哪怕你替我母亲报仇，哪怕你背叛萧宓云，我都不想再多看你一眼了。”
“那你戴着紫翡扳指做什么。”
闻言，傅青淮呼吸一滞。
她下意识地想将手藏起来，然而微动，便意识到不可以。
她要理直气壮才行。
“多好看的东西？就像你送我的金银器物，岫玉影壁，我哪一样不喜欢？”
“我还可以给你更多，你再等等我，我把整个大衍都给你！”
傅青淮咬着牙笑出来，“我不要，我是要名垂青史的大三元，不做那霍乱朝廷的佞臣，你自个儿受骂名去吧！”
“你嫌我是乱臣贼子，”卫作然痛苦地看向她，似有话要说，最终垂眸，紧闭了眼，“若我，往后做个好人——”
“那我就更看不起你了，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大业，你这般只会叫我自得——哈，原来你这么爱我，跟世间男人也没什么两样，无趣、无趣！连自身仅有的那点儿魅力都没了！”
“你不是这样的人，那个为生民立命，为——”
傅青淮再一次打断他，“我是伪善，那些流于表面的仁慈不过是拉拢人心的皮。”
“莫说了，你根本不是！”
傅青淮将脸上隐隐狰狞的笑意退去，平静而悲哀。
“你我都变了。”
她在这步步紧逼的人世间学到了卫作然的深沉与心狠。
卫作然却将她百无一用的仁慈拿去了。
或许也不是学了，而是交换。
人跟人之间，不就是交换吗？
卫作然浑身卸了力一般，胸膛急促起伏着朝后踉跄两步。
“卫作然，此生所托非人，故你我相逢无期，不作白头——且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没得必要在我身上继续浪费。”
卫作然低着头没说话。
傅青淮便轻笑一声，“其实你要真的气不过，杀了我也可以，反正欢哥已经说过要帮我复仇，我没有遗憾了。”
其实有。
其实她有一个阴暗而隐秘的愿望，那就是背弃了这天下人，也要看他这个乱臣贼子朝纲在握，无人能及。
那是他本来就该有的样子，也是她爱过最传奇的荒唐。
而不是现在这般卑微求爱的人间客。
这不该是——卫作然。
“此生所托非人，故你我相逢无期，不作白头……”
他喃喃着抬头，已是又哭又笑，“你有没有心？”
“有，”傅青淮笑了，这是她问过卫作然的，可如今已经换过来了，“给不了你。”
给你，你就不是你了。
恨吧。
我把你的也还给你。
傅青淮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断发明志。
“往后，你走你的通天桥，我过我的人间道，天地见证，你我此后阴阳斩断。”
她抬起手，松开手上那一把青丝，而卫作然下意识去接。
头发从指缝溜走。
两颗心，一双人，无容身处。
人命、社稷、黎民、抱负。
多可悲，多可笑。
人在有选择的路上——
山穷水复。
天已经亮了，银河隐去。
卫作然盯着地上的头发，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相逢无期？我偏不如你的意——你等着，我要你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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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淮怔怔站在原地，而院子里已经没人了。
“他看上去，很爱你。”
游上欢倚靠在门边儿，轻声道。
无暇顾及他到底听了多少。
傅青淮猛地抬手咬住，将心里苦痛以肉体之苦压下去，这才勉强抬头微笑，“我知道。”
“你也是。”
“我知道。”
游上欢垂眸眨眨眼，很不解。
“那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我不能自私。”
她不知道卫作然要做什么，可是她知道，这是卫作然准备了二十多年的局。
自己凭什么去搅局？
这是他半生心血。
只是没了一个女人而已。
而已。
游上欢咧嘴笑了笑，“我就不一样了，虽然到现在还没遇上过喜欢的人，但是真要遇到了，我是不会放手的。”
“若她不喜欢你呢？”
“没人会不喜欢我。”
傅青淮很想应景地笑出来，她知道游上欢有逗她开心的意思，可是便是不照镜子也晓得，这笑比哭更难看。
游上欢眼里有同情，便正色轻声道：“我师父常说学剑要痴，心术要正，不纯粹就成就不了一身剑术——
“我想，做人也一样，若我喜欢的人真不喜欢我，那我就守着她一辈子好了，或许她会多看我几眼，又或许她生活不如意时，想到还有我这条后路，便能安心。”
“可若这样，就算跟你在一起了，也不是因为喜欢，强扭的瓜不甜。”
“有就心满意足了，甜不甜，”游上欢无所谓地轻笑一声，“或许命里就没有吧。”
命里无时莫强求。
是她贪。
又要清名，又要权柄。
若她早做选择——
傅青淮麻木地流下眼泪。
没有早做选择。
人活着，只有自私愚蠢，才会快乐。
既读圣贤，开悟明智——
不是负了天下人，就是负了卫作然。
她已经贪得许久，这一切结束的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