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ata[“等等！”
沈玉突然叫住她。
秦良玉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沈玉将一块石头状的东西丢在她脚边，她低头一看，是一块布满裂痕的血玉，在烛光下，玉面的裂痕如同蛛网般包裹着，密密麻麻，令人窒息。
秦良玉苦笑一声，拾起血玉，只道是：“沈公子，后会无期。”
秦良玉也不记得自己离开沈府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是解脱还是难过，是平静还是愤怒。也许她流了泪，也许她记错了，流泪的人不是她，而是沈玉。
那晚她回到秦府，喝了许多酒，导致当时的许多细节，甚至大致的剧情走向，她都记不清了。真是她记错了也说不定呢。兴许事实就是她一心要离开秦府，而沈玉则哭着求她留下，最后哭的昏天黑地要死要活……毕竟，让她相信自己竟会主动落泪，比相信母猪上树还要艰难。
酒是她从一个卖酒的小摊贩那里抢来的。也不知是用什么原料酿的，入口辛辣无比，起初还能尝到酒味。到了后面，喝得舌头都醉了，便什么也尝不出。整个人就仿佛木偶一般，只知道一坛坛往肚子里灌酒，木讷却透出一丝无力，心口仿佛那块血玉般，也被密密麻麻的裂痕包裹，深处却还有一丝痛楚不让她意识沉眠。
这便是喝醉的感觉么？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苦苦挣扎，像油锅里蚂蚁，每一寸理智，每一寸肌肤好像都被扯碎，揉成一团生不如死。
有人说过，她平日里人缘不好，喝醉了也没人照顾，除了那个人，再没人能这么尽心……可现在她明明已经十分难受了，那个想要照顾她的人在哪里？
她看不见，因为她的眼睛早已被这辛辣的酒水熏得一片模糊，到了最后，似乎连她喝的酒都多了股苦咸味，也不知那酿酒人究竟怎么酿的酒，掺水掺辣椒就算了，居然还在酒里掺眼泪……
这一醉，便是三天三夜。
待她醒时，便又接到消息——
父亲秦淮于南州走商，途中遇见一群流寇，不幸身亡，然南州一路流寇猖獗，大多商贩皆是有去无回，因此连尸首都无人敢将运回。
到了此时，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大悲无泪……
将秦爹的死讯告知秦良玉时，秦非迟见她一脸平静，十分担心：“良玉，我知你难过，想哭便哭出来吧。”
秦良玉则目光闪动，有些凄凉地低声道：“南州流寇猖獗，朝廷无动于衷，为何爹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那种地方走商？”
“南州有一种茶，名银针，苏家夫人素来喜好茗茶，爹便想去……”
“苏家夫人喜欢喝茶干我爹何事？”秦良玉打断道，“她想喝不会自己去寻？”
“除了银针，爹还承了苏家一批铁器，要送去南州交易。条件是，苏家答应你与苏子清的婚事……”
“我……与苏公子的……婚事？”
这一回，秦良玉是彻彻底底地怔住了。
几个月前，秦爹说要南下做笔生意，还说等他回来，定送他女儿一份全金陵最好的礼物。当时她没有在意，如今方才明白，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全金陵最好的礼物，不正是嫁给金陵第一才子苏子清么？
她当真是个不孝女，前几日还为了某个混蛋哭得昏天黑地，到了现在，得知秦爹乃是因她遇害，她竟半点眼泪都流出不了么？
秦家家主的葬礼办的十分轰动，明明春末将至，金陵城却再次下起了“大雪”，金陵城多梨树，此时亦到了花败的时刻，一阵凉风吹过，漫天都是纷扬的花瓣，夹杂着雪白的冥纸，宁静而强大的，包裹住整个煌煌帝城。
便是连西厢的屋檐上也积了厚厚一层白，恍惚下过雪似的，风轻轻一吹，梨花身轻，佯佯坠下，随风又飘开去了。
此后，外面的一切动静，秦良玉全然不顾，便只由亲弟秦非迟转达。
秦非迟说，秦爹刚去，葬礼虽办，尸骨却尚未寻回，二叔便急着登上家主之位，还在他这些年在家族中也经营了一些势力，并未令其得逞。八壹中文網
秦非迟还说，此次南州流寇闹出的动静极大，朝廷不得不出面解决，派大将军亲自发兵出征。然，大将军与右相本有过节，此次被调遣南州，右相没少在圣上面前弹劾大将军，军中粮草克扣严重，想要平定南下还需一段时日。
而流寇一日不能平定，秦爹的尸首便一日不能寻回。
秦非迟又说，苏家因秦爹之死，十分过意不去，情愿下聘，迎娶她过门……
一时间，秦良玉竟觉得所有人都可笑至极。可笑秦爹尸骨未果，便有人急着争夺家权，眼中毫无亲情血缘可言。可笑南州流寇猖獗，朝廷仍只知内斗而不顾百姓安危。可笑秦爹刚去，她尚在守孝之期，那苏家还向她提亲，摆明知她无法应下，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否了这门亲事……
从未感到如此悲凉，如此绝望，甚至连愤怒都提及不上……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四月的清明时节，天还微凉，梨花亦将败尽，时雨不断，空气里残存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秦良玉推窗看，楼台白纱灯火，远近哀歌，在晨曦中渐渐凉了下来。
秦非迟再来时，提了篮香烛冥纸递与她，今日是清明节，他们得需去给秦爹上香。
“马车已在外候着，你准备好了吗？”秦非迟问。
她颔首，提了白裙迈出门槛，复回头看他一眼，“非迟，你替我给苏家一个答复吧。”
秦非迟愣了愣：“可你尚在孝期……”
她目光温柔：“我还没说什么答复，你便猜到了？”
“那……”
“你替我将苏家的聘礼送回去罢。”秦良玉打断道。
秦非迟微微错愕，眸中浮光隐现，欲劝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说，“好，我替你回了他们。”
她嗯了声，忽而浅浅一笑，解释道：“我喝不惯茶水，太苦了，去了苏家，我也吃不得这样的苦，倒不如不去。”
末了，声音便渐次低下去，几不可闻，“只是非迟，不嫁给他，其他人便都成了将就，你倒是说说，我还能与谁将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