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卿鹿敏锐地发现方嬷嬷在她面前的自称不停的变化,想来大约是,这么些年来,自己一个人在小院里面过得安安稳稳的,突然之间出来面对之前的主人家,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不习惯的。
“这些事情哪里需要遮遮掩掩,”夏卿鹿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特别的坦然,“就算是我不说出来,方嬷嬷您是跟在祖母身边,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您心里面也知道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对着您我也不需要隐瞒。”
“是老奴多嘴了。”方嬷嬷生平最喜欢这样坦荡大方的人,对着这个小姑娘未免也有了些许欣赏,“大小姐看的当真是通透的很。”
“方嬷嬷以后不必在我面前自称老奴,”把点心盘子冲着方嬷嬷挪了挪,“您以前是跟在主母身边的得脸人,幼时也多亏了方嬷嬷陪我玩耍,如今若是祖母还在,大约就是同嬷嬷一般的年纪了,况且,若是祖母还在,今日这事儿也不会发生,您日后在我面前不必自称老奴,有时候我看到方嬷嬷,总就隐隐约约觉得祖母还在身边。”
人老了都容易心软,方嬷嬷未必不知道夏卿鹿说这样的话是起了拉拢自己的心思。
可是她把祖母抬出来说事儿,方嬷嬷也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以往的岁月,对着这位大小姐更加的柔和。
“那我就,倚老卖老一次了。”方嬷嬷脸上慈爱的笑容不变,只是眼神当中也多了些许真心,“大小姐还是快一些去和这位小二哥把账本给拿了吧,现在看着屋子里面没有旁人,可是在等一下,谁又说的准呢?”
夏卿鹿冲着方嬷嬷笑了笑,对着一边吃后者的小二的时候,又换了一幅面孔。
“既然你知道藏在哪里的,”夏卿鹿抬了抬下巴,“那就快点带我去,愣在这里是在干什么?拖延时间吗?要是耽搁了我的事情饶不了你。”
小二原本就指派过人去通风报信,听了这话更加的心虚,脸上的神色也开始不自然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坐在一边的靳郁然忽然之间就动了。
深黑色的窄袍仿佛利剑一样窜到了里屋,紧接着就响起一阵打斗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还有压抑的惨叫声。
夏卿鹿就站在里屋门口,只是他在那人进去的一瞬间就特别默契的把脸给转到了另外一边。
这人混名被叫做修罗将军,里头那一位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没有看黄历,竟然就这样被抓了个现行。
打斗之声也不过半晌就结束了,夏卿鹿拉着小二微微的退了几步,他可不认为这人现在还有把人给押着出来的觉悟。
果然随着又一阵凄厉的惨号响起,一个鼻青脸肿的短打小厮,硬生生的被丢了出来。
“刚刚听到礼物有动静,一进去就看见他在那里翻箱倒柜的,大约是想要拿走什么值钱的东西。”靳郁然不断的揉着手腕儿,脸上残暴桀骜的神色还没有彻底消退下去,“原本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江洋大盗,却不想是一个不堪一击的毛头小贼。”
他这话里面有着些许烦躁的味道,看起来好像是没有打尽兴。
夏卿鹿被他再一次刷新了残暴的顶点,微微的摇头,看了看地上的小厮,她生平对着人面有一种特别的记忆方式,几乎到了过目不忘的地步。
只可惜这人现在鼻青脸肿的,又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实在是有碍瞻观,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夏卿鹿挥挥手,几个初始婆子麻溜的从马车里面拿出了粗长的麻绳,把地上的人硬生生的给捆成了一颗粽子。
小二已经被这个变故给惊呆了,他呆立在原地,夏卿鹿都喊了她好几声了,方才回过神来。
“走,我跟着你一起去找找。”夏卿鹿一马当先的进了里屋,“看看账本还在不在。”
小二看了看被绑着依旧在不住呻吟的人,浑身上下一阵一阵的发冷,缩着脑袋也跟着进去。
方嬷嬷好像才刚刚看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大活人一样,冲着靳郁然微微福了福身子,“老奴见过大将军,刚刚有所慢待,实在是抱歉。”
“老嬷嬷刚才的表现实在是让人侧目,宝刀未老。”靳郁然一手负在身后,整个人风流倜傥,清俊不以,“若非嬷嬷,恐怕卿鹿实在是应付不过来这些叼奴。”
他这话说的是一团正气,方嬷嬷却是在看重规矩不过的人,脸色并没有明显的松动。
“大将军和小姐现在已经有了婚约。”方嬷嬷嘴角的笑意好像没有变过,说话的语气也柔和的很,“原本已经不存在着什么男女大防授受不亲之类的,然而我们家姐儿到底是个女子,若是公然和男子走在大街上,恐怕对名誉有损,日后若是将军想要登门拜访还请提前下帖子。”
“嬷嬷担心的是,”靳郁然被这样说也没有露出生气的样子,“以后我若是想要见卿鹿了,就向国公府下帖子,其实今日也是在街上偶然碰到的,卿鹿在拿糖葫芦哄小孩子,他总是这样善心的很,在国公府里面未免就会被人欺负了,若以后嬷嬷有空,还请替我多多关照一二。”
不过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解释清楚了,他为什么会和自己家小姐在一起,并且表现出了对自己家小姐的喜爱回护之情。
方嬷嬷对着这位大将军,心里面微微满意了些许。
“大小姐是个聪慧人儿,国公府里面又一个个的把她视若掌中宝,”方嬷嬷总是要粉饰一二的,“轻易不会受了委屈,还请大将军放心。”
如若真的是所有人都把她视作掌中宝,那么他到底是如何养成了这个谨小慎微又虚伪的性子?
如若真的是所有人都把他视作掌中宝,那么他为何今日不惜要把这事情闹到衙门去?
其实说到底也只是不相信这一家人而已。
“原来国公府上下,都把夏大小姐视若掌中宝。”靳郁然也没有统穿一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说话依旧淡淡的,“这样的话,今日之事一定会得到圆满的解决,是本将军多虑了,还请嬷嬷勿要怪罪。”
方嬷嬷不管多么的德高望重,到底只是一个下人,哪里能够担得起当朝大将军的一声得罪?
忙不迭的让开了站起来,“大将军说的这是哪里话?不过是几句闲话而已,人老了心思就多,大将军不要怪罪才好。”
靳郁然特别的从善如流,“您是卿鹿看重的人,我哪里会,只是我总觉得卿鹿不过是一个弱小无依的女子,所以方才有刚刚的那一些话。”
方嬷嬷经过这一次的事情,已经看透了自己家的大小姐绝对不是任人欺辱的那一类人,大将军所说的这一句弱小无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论才好了。
夏卿鹿对这个时间段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知情,她回来的时候手里面抱了几本书,怎么看也不像是账本的模样。
不过脸上的神色分外雀跃,“还好你刚刚眼疾手快把人给抓住了,不然的话这些账本恐怕就保不住了,这地上的人我总觉得看着眼熟,你下一次打人的时候尽量别打脸,免得不好认人。”
躺在地上呻吟的人,隐隐约约的听见了这句,心里面不由得爆了一句粗口。
要是光打脸也就算了,就算是把他打到娘都不认识,也总有养回来的一天,可是无端端的对他用什么分筋错骨手,这玩意儿可是能够疼死人的。
大约是因为心里面在想这些,他觉得身上的伤更疼了起来,呻吟的声音也不自觉的大起来。
“不就是打了一张脸吗?”夏卿鹿对着自己未婚夫的手段一无所知,“为什么他会这样疼?”
她的话里面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熟稔,靳郁然却又听了出来,联想就不过是刚刚一个时辰之前,就在那里一本正经的对着自己谈判的人,他眼睛里面的笑意越发明显。
“我之前确实只打了他的脸,”靳郁然说的特别的理直气壮,“可是后面我想着你大约是想要活口,怕他反抗的时候,我一不小心下手太重,所以用了分筋错骨手。”
夏卿鹿特别认真的问了一句,“那他这个样子应该不会疼死吧?要是这样的话,我带回去也没有什么用了。”
方嬷嬷站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听着两个人谈论,另外一个用了分筋错骨手的人到底会不会死,又想到刚刚大将军对自家小姐的形容——弱小无依的女子。
觉得心中有一些不能够接受,然而看到大将军十分之平静,甚至于习以为常的样子。
却又微微释怀了,大约在修罗将军这样的人眼里,咱们家小姐确实是柔弱无依的。
外头的百姓们看着这一出好戏即将落幕,虽然还是有一些意犹未尽,却也开始三三两两的又离开了。
夏卿鹿想起之前所说的事情,慢悠悠的走到了当铺门口中央,直到所有人都投来莫名其妙的眼光,方才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