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姨娘全然不似之前表现出来的温柔小意，破口大骂的样子和市井泼妇没有任何区别，“把那些东西还他就不错了，竟然还敢打卿妩的主意！当初我就不应该留情……也好让他娘在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贴身侍女被他这话吓了一跳，急忙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哎哟喂，我的姨娘诶！这话可不能说，要是被人听到了出去嚼舌根子，咱们这么多年的事儿就完了。”
胡姨娘喝了一口热茶，嘭的放下茶杯，“这是谁煮的茶？这么烫是想烫是谁，给我拉出去打板子。”
胡姨娘身边的侍女整个人一抖，噗通一声跪下来，正好跪到碎瓷片上，疼得一缩，低垂下头怯生生的，“是，是奴婢，想着今日外面天冷，姨娘回来喝口热茶也舒坦些，还请姨娘恕罪！”
胡姨娘看了她一眼，也不说他膝盖如何，只是淡淡的，“这么点儿小事儿都做不好，还有脸为自己求情，下去吧，看着你倒胃口，要是再有下次，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那侍女咬了咬唇，到底是忍着疼站起来去了院子里——在这个院子里他们是不许随便回屋的，如果被斥责出去，就只有站在院子里面去。
就算是鹅毛大雪冷风肆虐，也依旧没有讨还的余地。
等到屋子里面没有人了，一直都在角落里面，默不作声的老嬷嬷站了出来。
“我的姑娘诶。都说了多少次啦，不要这么明显，对着下人也好些，”老嬷嬷看着瓷片上的血迹，眼睛里面无波无澜，对着胡姨娘很是慈和，“要知道有时候问题都是出在身边的，刚刚那个小丫头伤了膝盖，姑娘你要不要在屋子里头捡些药给她？好歹也跟了这么多年，莫要让人寒心了。”
胡姨娘还是气得狠，“我那些给卿妩的嫁妆，都是我这么些年来一个一个收集的，顶顶好的东西，怎么就能够便宜了那个小贱人！”
这一口一个小贱人，让旁边的老嬷嬷听得直皱眉头。
胡姨娘原本出生在江南的书香世家，家中母亲也是个极为温和人，起码看上去是这样的。
家道还没有中落的时候，他的母亲也常常教他这些后宅的手段，也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对他有什么偏见。
诗书礼仪，道家儒学，一个不落的都交给了她，让他身上常年有一种书卷气。
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难以产生厌恶之感。
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大约是在这颗宅院里面过得太过舒服，夏栎虽然对他不算是无微不至，可是这个院子里面就只有她一个主事的人。
听到的自然时时刻刻都是好话，时间长了，也就忘记了小时候学的东西，最近这些年，越发浮躁的很。
在自己院子里也是荤素不忌，什么话都敢说，若非整个院子整治得好，不知道要泄露出多少秘密去。
“姑娘，你现在再怎么心焦也无济于事，”老嬷嬷看不下去她这副模样，开口说的话不由得重了，“且说一句难听的，这事儿过后，老爷心中对您定然有疙瘩，若是想要回到以前，情谊常在的时候，恐怕需要费些心神。”
胡姨娘听了这话渐渐的安静下来，转过头去看老嬷嬷，“那您说应该怎么办？现在那丫头性子大变，也不如从前好拿捏了……这么些年咱们背地里做的事情不少，要是这丫头回过味来，恐怕咱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国公爷又是宠爱他们兄妹的，我根本就没有胜算。”
老嬷嬷倒了一杯茶递给她，笑容里面竟然戴上了许多戾气，“姑娘你说的又是什么话？现在您最大的资本，就是老爷的宠爱，无论如何，老爷终归是国公爷的儿子，若是老爷肯护着您，那这些事情也就另算了。”
胡姨娘看着茶杯冒起的袅袅热气，面上浮现出一个妩媚的笑容，“老爷那边也好办，可是现在当务之急，乃是卿妩的嫁妆，夏卿鹿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货色，如今她既然得了国公爷的允许，竟然就会在最近一两天的时间内上门儿了。”
胡姨娘只要想想，原本属于自己女儿的银子，大箱大箱的被端到了那个小贱人的库房里，就觉得心口憋闷得疼。
“要是他把那些东西都给拿走了，让我的那苦命的女儿，以后出嫁了又有什么脸面？”胡姨娘是知道这背后的事情的，“难道他就要活该被人看低一辈子吗？夏卿妩哪里能够和我的女儿比了！”
老嬷嬷也是心疼夏卿妩的，她一辈子没有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是把夏卿妩母女看做了自己的后人的。
“姐儿的嫁妆，那是半分都不能够少的，”老嬷嬷眼中闪着精光，“若是大小姐来了，你就先像个办法搪塞过去，用物件儿替了那些银子，后面，咋们就有办法了。”
胡姨娘刚刚想要问到底是什么办法，就见老嬷嬷又退到角落里，正奇怪呢，只听外面的丫头高声道，“大小姐您怎么有时间来我们这个院子里头了，胡姨娘身子不爽，今日见不得客！”
这哪里是胡姨娘见不得客，是屋子里头的模样见不得客才对。
胡姨娘一遍听着丫头的报信往外头走去，一边又忍不住心疼这些被打了的摆件儿。
对着夏卿鹿，更是越发恼怒。
“我当是谁这么大的排场呢，”胡姨娘说话是一贯的尖酸刻薄，“原来是大小姐……”
看清楚了来人，胡姨娘不由自主的呆了呆，口中把难听的话混着冷空气吞到肚子里去。
“……和大少爷啊。”
夏国誉原本以为胡姨娘大约会安静些，想不到私下里对自己妹妹的态度竟然是这般的。
既然说排场大，那么就应该拿出国公府嫡长女的派头来。
“既然胡姨娘都这么说了，咋们也不能够白担了这个罪名，”夏国誉一手拉着夏卿鹿的手，一手负在身后，高傲的样子和平常的模样大相径庭，“胡姨娘，按照岳南朝的律法，你其实应该向小鹿儿行李的。”
说着下巴高抬，眼角眉梢的轻蔑都快要溢出去了。
胡姨娘看着他们两个，好像又看到了自己跪在那里一整天，谢长雪方才嘬了一口妾室茶的模样。
相近的场景，相似的神态，碾压的身份……
让胡姨娘恨之入骨的那些东西，随着夏卿鹿的归来，一样不少的又回来了。
“妾身给大少爷，大小姐请安。”
胡姨娘撩了衣裙行了大礼，夏卿鹿玩着自己的头发，懒洋洋的，“起来吧，今日来，主要是想要看看账上的银子，毕竟几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还是自己清点一番，省得到时候东一下西一下的，浪费时间盘点。”
想不到夏卿鹿竟然这样直接，又想起刚刚老嬷嬷说的话，胡姨娘一脸的为难。
“账目上头确实还有几万两，只是各有各的分配用处，若是大小姐一下全拿走了，一时半会儿的也补不上这么些银子，府中常有人情往来，官场也是需要打点的……若是没了现银，恐怕耽搁事情。”
夏卿鹿不耐烦听这些，“那你说想要怎么办？”
“不如请大姑娘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胡姨娘又开始哭了，“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姑娘可否接受些物件儿？那也是一等一的，顶顶好。”
“你就不能够不要哭了嘛。”夏卿鹿看着胡姨娘，只觉得头疼得很，“只知道哭又有什么用，你说你要用东西来顶银两，那也要看一看东西好坏，几万两的银子，随随便便弄点儿玩意儿就抵了，那我可不依。”
胡姨娘一听松口了，哪里还顾念得这么多？
“那……”
简单二字还没有说出口，下意识的就看向了角落里的老嬷嬷，只见老嬷嬷轻轻的对着她摇头，忽然之间一阵心惊。
夏卿鹿笑眯眯的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胡姨娘忽然之间有些不敢说话了。
夏国誉意味深长的看了胡姨娘一眼，直让人心里发慌，方才收回眼神。
他虽然不管家，却知道公中的账目并不如胡姨娘说的那么不济，再者说了，在那个账目上头，嫁妆聘礼每人每份分的清清楚楚。
所以胡姨娘这般说话，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既然是顶顶好的，那也可以，”夏卿鹿没有看自家大哥的眼色，懒洋洋的，“只是到底好不好总不能够只你一张嘴，还是要自己看过了方才知道，你觉得呢？”
胡姨娘刚刚想要答应，又想到了夏卿鹿今日来性情大变，狡黠聪慧，若是一个不小心可能就着了她的道了。
“妾身以为不妥，”胡姨娘振振有词，“这到底是关系到两位小姐日后的事情，怎么也不能够马虎了，不如等选个时候，把国公爷和老爷也叫上，在厅里把东西交接了，也算是还一个清净。”
这么有脑子的主意，可不像是快要被气疯了的胡姨娘一时半会能够想出来的。
夏卿鹿定定的看了胡姨娘一会儿，直让她手心发汗，方才轻轻一笑，“可以啊，我没有意见，不过胡姨娘，刚刚祖父说以后的铺子我自己打理，你可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