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磕碜上了小偷的车，贼拉磕碜。
这个俗话，出自程觅亲爹之口。
形容的，就是程觅本人。
程觅这个小丫头，打小性格倔强，不止性格倔强，五官更为倔强，各长各的，谁也不服谁。
镇上的小孩总是取笑她，说她长得像沁河里的鲶鱼，眼睛小而眼距宽，嘴唇扁而阔，有口吞山河之势。
少时不知美颜珍贵，且发育期的少年少女们各有各的丑，大家都以为是自己没长开，互相调笑，打打闹闹囫囵过。
可年纪一过一十三岁，颜值开启了拉锯战，大家伙开始攀比起最先天的美与丑。
有一天，程觅暗恋的小哥哥当着大家伙的面，指着一棵三百岁的大树，自以为幽默的抖着机灵说道：“这树长了三百年，竟还没有程觅的腰粗，可枝干润滑，枝叶舒展，比程觅还要青葱靓丽。不知是树的不幸，还是程觅的不幸呢！”
伙伴们哄笑，程觅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见程觅一笑了之从不反驳，之后像这样不过脑的嘲笑越发频繁，每月都有至少一次，比月事来得都勤。
初恋败于丑，程觅的少女烦恼就此诞生。
她私下恳求爹爹，让他给自己整骨换皮，被爹爹狠狠打了一顿。
爹爹警告她：“小丫头片子，骨头都还没长定型，整个屁的骨！若还成天想那些糟践身体的法子，我就再把你吊起来打！”
话说得狠，却耐不住程觅的软磨硬泡，只好亲自动手，先给丫头拉了个漂亮的大双眼皮儿。
可惜，只有眼睛漂亮，拉不回整体的失调不说，反而更显得突兀怪异。
程觅当然浑然不自知。
当她自以为颜值越上新台阶，顶着这双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漂亮双眼，再次出现在小伙伴面前的时候，却换来更为猛烈的嘲笑。
暗恋的小哥哥毫不客气地大笑：“程觅，你这是肥猪膘上纹水仙花，鸡屁股上打蝴蝶结啊！哪个下水口的栅栏破了，怎么让你这条双眼皮的鲶鱼跑上岸了？别出来吓人，大家还是好朋友哈！”
程觅再也没绷住，在大伙的笑声中爆哭出声。
毕竟是光屁股长大的小伙伴，没爱情还能没感情吗？
见她哭得伤心，大家都愣了。
暗恋的小哥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了，想道歉，却仍是碍于少年珍贵的小自尊，别扭的没说话。
程觅哭了半晌，也没有等到小哥哥的安慰，一跺脚就想跑，没想到跺脚的同时竟然放了个巨响无比的屁。
这一下，大家憋不住都笑开了花。
暗恋的小哥哥竟还傻乎乎的以为这是找补自己过分的契机，抚掌高声说道：“程觅，你是不是把咱们村过年要放的鞭炮给吃了啊？惊天动地啊！得亏我们几个在你跟前看着，不然邻居都以为这里有喜事，忙不迭要赶来送礼庆贺呢！”
终于，程觅恼羞成怒。
她出拳，狠狠捶到小哥哥的胸口，哭着跑回了家。
敏感思春的少女时期最大的悲伤，就是被喜欢的男孩嫌弃。
她扑倒在床榻上，蒙着被子哭啊哭，哭了一整晚，刚拉不久的双眼皮肿得比眼睛还大。
程觅爹第二天一早见了她，吓一大跳，还以为是哪个池塘蹦出来的悲伤蛙。
程觅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哭着问爹爹：“这世道不公平啊，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为什么大家还是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呢！”
她爹爹倒也耿直：“闺女啊，你说我这一天到晚给人整骨换皮的，见的人也算是够多了。但他们无论男女老少，都信奉一个观点，且坚定不移的信奉此观点。”
“什么观点？”
爹爹长叹一口气：“那就是长得好看真的能当饭吃呢！远了咱就不说啥了，你瞅瞅东村那个赖麻子，长得一张蛤蟆脸，那腮帮子和脖子连在一起不分你我。年近三十还找不到对象，他心下一横，把娶媳妇的钱都给了我，让我给他整整脸。你看他现在，貌比十八岁的潘安，直接得了有钱家小姐的芳心，快快乐乐吃起了软饭。你说说，长得好看是不是也能当饭吃呢？”
程觅觉得被亲爹内涵到，心里更是不舒服：“爹爹，那你也给我整整呗，我也想靠脸吃饭！”
程觅爹轻抚着她的头，叹道：“等你十八岁骨头定型之后再说吧。爹是心疼你，要知道整骨换皮真的很痛。爹爹宁愿你样貌平凡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愿看你承受皮肉之苦。”
程觅却坚定地说：“可被人嘲笑丑陋样貌的苦，不比承受皮肉之苦还要锥心。如果一场流血一场痛，能换来貌美如花，换来情郎青睐，女儿会打心底里开心的！”
程觅爹自然是拗不过女儿的。
为了让女儿摆脱在这个村子里所受的委屈，也为了方便让改头换面的程觅重新开始。程觅爹在程觅十四岁那年，便寻了个新家，带着程觅离开了村子。
程觅走的时候，脸上还挂着薄纱，她爹刚为她做了缩口丰唇的术式。
此刻，她的下半张脸肿得不像话，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伙伴们来送她，她也只能用眼神对她们告别。
她和除了小哥哥之外的每一个人认真握手道别，偏对小哥哥爱答不理。
程觅心里虽不舍，却还别扭着，红着眼眶抵死不看小哥哥一眼。
直到车辇移动，她才恋恋不舍的从透过车窗，偷偷去看小哥哥。
车辇越走越快，小哥哥似乎在外面喊了一声什么。
程觅没听清，探出窗外去看，一个粽子大的香囊被小哥哥扔进车厢中。
程觅望着渐行渐远的小哥哥，小哥哥也望着她。
两人相顾无言。
以后再见，他应该也认不得自己了吧。
今生今世，这只怕是她以本来面目与他相见的最后一次了。
程觅这样想着，忍不住泪盈于睫。
她捡起香囊，大力地向小哥哥挥手道别。
小哥哥忽然开始追车，却慢慢被车辇甩在身后，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直到看不见彼此了，程觅才端坐回车厢。
她打开香囊，香囊里除去塞满寻常的防虫药草外，还夹杂着一张字条。
“小觅，对不起。”
程觅终于忍不住掩嘴大哭。
程觅爹慌乱地劝她，也劝不住，只得心疼地望着闺女。
半晌后，程觅抬起头，她觉得嘴巴好像失去知觉了。
刚想对爹爹指指自己的嘴，却听到爹爹说道：“觅儿，你的嘴角血崩了，嘴巴的换皮术式要重做了。”
程觅下意识摸了一手血，惊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