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辰显然被烧昏了头,满脑臆想。如果不是身边的流浪汉照顾他,他非死不可。半年前,小城里成立了一家慈善教会组织,叫“真先知互助会”,每天都会施舍食物给附近生活困难的人。流浪汉白天在那里帮帮忙,领些衣食度日,晚上回到街边角落里睡觉,生活倒也逍遥快活。流浪汉想让慕辰加入真先知互助会,慕辰却断然拒绝——他惦记着一旦好了,便离开韦斯特星,彻底抛下这段不光彩的经历,所以不想跟别人打交道。流浪汉不是一个喜欢说服别人的人,对慕辰听之任之,自己每天多领一个人的口粮,让慕辰不至于饿肚子。这天晚上,慕辰吃过流浪汉带回来的面包,精神稍好,问道:“老哥,我看你也就三十多岁,身体又没什么毛病,为什么不去找份工作呢?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说想找份什么工作,我给你指点一二。”
流浪汉笑了,道:“小哥,你现在还不如我呢,倒要教训起我来啦。唉,好吧,看你也是一份好心,我跟你说实话,我身体没毛病,但脑子有点毛病。”
“什么毛病?”
“我想画画,”流浪汉望着天上的星斗,幽幽道:“我的梦想是做一名画师,我希望有一天能亲临星河,把这璀璨的星空描绘在画卷之上。”
“咳,”慕辰喝了口水,他的水瓶是单独要的,像宝贝一样珍藏着,绝不与流浪汉分享,“绘画要有基础,得勤学苦练,你……你这好像不行吧。”
流浪汉眼中露出调皮的眼神,忽地站起身,问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能不能走得稍远点?我送你一份惊喜。”
受伤之后要多活动才好得快,慕辰勉强扶墙站起来,流浪汉抱了一些最破旧的衣物,搀扶着他一同向后面的街道走去。走过三条街,眼前出现几排高大的房屋,这儿原是仓库,如今已被废弃。来到一间仓库的侧面,借着月光一看,仓库的墙壁上似乎有些涂鸦,却看不太清。流浪汉让慕辰站好,自己兴冲冲去抱了一个铁桶放在墙下,把带来的破衣物丢进去点燃,霎时间火光闪耀,照亮了慕辰面前的墙壁。借着跳动的火光,慕辰仰望前方,赫然见墙壁上画着两个人,正坐在一堆火焰前谈话。上首边的人一手扶立起的左膝,另一手扶盘坐的右膝,是慕辰的模样,正一本正经说着什么;下首边的人盘腿坐着,左手抚摸脚腕,右手持一根长树枝挑拨火焰,是流浪汉的模样,正笑呵呵听慕辰说话。两个人破衣烂衫,乱发虚张,似乎正在落难之时,然而神色平和,给人的感觉却是他们内心中洋溢着宽容与希望,画面中闪现着一种莫名的神性的光辉。整幅画栩栩如生,慕辰一时迷糊,竟分不清画中画外,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世界。流浪汉摸着下巴,仰头看着画作,得意道:“昨天就画完了,想等你身体好了后给你个惊喜,现在嘛,只好希望这份惊喜让你的身体好得更快些。不过别失望,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慕辰不解地问道:“阁下画工如此精湛,怎会落魄至此?”
流浪汉收起了笑容,好心情被这个问题弄得荡然无存,长叹道:“穷得呗,画画不能当饭吃,可是我又喜欢,怎么办呢?算啦,人生的黄金岁月不过二三十年而已,我宁可把它用在我倾心的绘画上。等到老朽时,一无是处,能不能活下去,也就无所谓了。”
慕辰默默注视着画作,心中感慨良多。忽这时,两个人所处的通道两头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拿棍子敲击墙壁。“不好,快走!”
流浪汉变了脸色,拖着慕辰向前走去。“垃圾们,往哪儿跑?”
路前方出现了三条身影,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流浪汉扶着慕辰急忙转身,却见那边也走来三个人影。“嘿嘿嘿,不错,不错,今晚上堵到两只猎物。”
有人嬉笑道。很快,两边人影走近,是六个穿着打扮都怪里怪气的年轻人,各自手里提着棍棒。流浪汉胆战心惊,哀求道:“放过我们吧,我们都是好人。”
“呸!”
一个年轻人啐了一口在流浪汉身上,“垃圾,就是多了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我们的城市才肮脏不堪。你们都死绝了才好呢。”
“哎,跟垃圾费什么话?”
旁边一个年轻人道。“嘿,玩玩呗,否则多没意思?”
流浪汉叫屈道:“我不是垃圾,我有用,我是真先知互助会的画师。”
话音未落,呯地一声,一根木棍敲在流浪汉的脑袋上,有人喝道:“狗屁的互助会,那是邪教,净招些垃圾来。你是他们的人,更得弄死。”
流浪汉头上鲜血直流,他忍痛不敢出声,指着慕辰哀求道:“你们打我,别打他,他是一时落难,很快就走了。”
“外地的垃圾,更得死!”
说着,冷不丁旁边飞起一根棍子敲在慕辰后背上,慕辰毫无招架之力,扑通倒地,缩成一团。六个年轻人登时被激发起兽性,嬉笑着抡起棍子,没头没脑向流浪汉和慕辰打去。只两下,流浪汉也被敲翻在地。慕辰蜷缩在地上,缩臂护住要害,想着六个人宣泄一顿就会离去,哪知他们下手越来越狠,分明是想把流浪汉和慕辰置于死地。流浪汉满地乱滚,不住哀嚎求饶,六个年轻人兴起,围着他狂殴,像踢皮球一样把他踢得翻来滚去。“别打了,我给钱。”
慕辰低低的声音说道。钱是世间灵咒,六个人当即住手,为首一个转身向着慕辰,俯下身问道:“你有钱?在哪儿?”
慕辰嗫嚅着嘴唇,低语几声,那人听不清楚,索性双手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就在这时,慕辰提起胳膊,手仿佛不经意间在那人颈上拂了一下。那人身体忽地一震,松开慕辰,向后退了几步。慕辰伸手搭住他的肩膀,与他一起进退。“哎,麻子,你怎么啦?”
旁边一个年轻人觉得有异,伸手拦住这个叫麻子的同伴,忽然震惊地看到,麻子的颈上鲜血汩汩直流,麻子拼命去按,去挡不住鲜血奔涌。“啊——嗯!”这个年轻人正要惊呼,却见慕辰的手在他胸前一按,他只觉得胸口剧痛,浑身的力气随着痛疼陡然消失,再也叫不出声来,双腿一软,跪在慕辰面前。慕辰按了一下年轻人的脑袋,年轻人仰面倒地,其余四个人才看清楚,在慕辰右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四个人惊呼一声,撒腿就跑,完全不顾同伴的死活。慕辰几乎站不住,晃晃悠悠挪到流浪汉身旁,见他满头满脸都是血。“他们跑了,我们也跑吧。”
慕辰有气无力道。流浪汉懵懂地看看四周,挣扎着爬起来,两个搂在一起,相互依靠,蹒跚向前。“互助会、互助会……”流浪汉有些神智不清,嘴里反复嘟囔着这个名字。寒风戚戚,血色遮目,黑夜中几多歧路。不知走过多远,留下多少血色的脚印,两个人终于来到一间不大的房屋前。流浪汉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声倒在石阶门前的台阶上,连带慕辰也摔倒在地。屋内黑暗,并无人声,两个人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慕辰已感觉不到痛疼,感觉不到寒冷,灵魂仿佛离体而出,漂浮在半空中,默默地注视着两具已无知觉的躯体。那一刻,慕辰忽然想到:都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万年——这句话,我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