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因转了转眼睛，不动声色的抽出窗户上的木栓。刚要推开，于尽已经发现她的意图，从外面将窗户压着。
“于尽！”
谢兰因使劲推搡了一下，没有推开，她有些生气拍在窗户上，气鼓鼓地说：“你让开！我要开窗户！”
于尽的声音仿佛裹挟着深冬的寒意，缓缓而来，却柔和的不像话，仿佛纷纷而落的雪花，柔柔的拂过耳畔。
“殿下乖，天这么冷，听奴才的话，就这样好吗？奴才想给您拜年，想这样和您说一会儿话，一会儿就好。”
谢兰因很少听到于尽用这样轻缓的声音说话，年少时还好些，等到于尽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身上的人命越来越多，血腥味和死人那种腐朽的邪气仿佛如影随形，那时的于尽总是阴测测的，阴郁残忍，满含戾气。
她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于尽这样的声音，心中微微涌动着一些东西，暖暖的，让她有些晕乎乎。
可是想到于尽现在还只是个小太监，就敢不听自己的话，如此下去还得了？
谢兰因想想便觉得气愤，隔了一扇窗户也要瞪外面的于尽，凶巴巴的：“不好！不好不好！你快点让开！”
于尽那边没了声音，但依旧挡着窗户，不让她打开。
谢兰因有些时候全然看不懂于尽，不懂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懂他明明是个太监，却总是执着于那些事，非要将她弄的泪水涟涟才肯罢休，就像他们年少时这样不好吗？
但有些时候，她又莫名其妙的懂得于尽，就比如现在。谢兰因靠近过去，趴在窗户上，嘴巴抿了抿，很不开心的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受伤了，不想让我看到。”
两人之间隔了一扇窗户，声音极其清晰，于尽听出她话语中的不悦，是因为他。这一瞬间，心底铺天盖地的情绪几乎要将少年淹没，深夜时分仿佛能冻结的寒意也都因为这句话全然化尽。
于尽感觉，好像有一颗又软又甜的糖在他面前蹦蹦跳跳，甚至还主动往他嘴里钻，轻轻软软的叫他快点把自己吃下去。
半晌，于尽额头抵在窗户上，轻轻说道：“奴才不想吓着殿下。”
声音有些低，有点含混不清，又像是在不好意思。
谢兰因反驳道：“我不会被吓到。”
于尽微微摇了摇头，目光幽深而又灼热，心里的暴戾以及那种控制不住想要杀人的念头，此时仿佛被一只雪白如玉的手往下按了下去，沉在极深极深的地方。
他笑了笑，眼底浮起一缕温柔的情绪：“可是奴才怕吓到殿下。”
谢兰因有些不解，道：“为什么会吓到我？”
修长的沾染着几点血迹的手放在窗户上，殿中明灯璀璨，于尽能够看到谢兰因的剪影，手指忍不住在上面一遍一遍描摹。
“丑。”
于尽狭长的眼睛里浸着某些情绪，深不见底：“奴才本来就卑贱，如今这副模样，实在难看。”
“殿下，奴才不想您看到奴才这副无能难看的样子。”
谢兰因有些无措的抓紧了自己的手指，于尽上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这种话，她眼中所见的于尽仿佛无所不能，权势滔天，生杀予夺，连皇位都能左右，可是现在他因为被人打伤，就不想让自己看到他这副无能的模样。
于尽，他是这样的吗？
心口的地方突然紧缩了一下，谢兰因感觉到心尖一阵刺痛，闷闷的，有些难受，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她有些紧张的嗯了声，轻软说道：“那，那我不开窗户了，我去把饺子端来，就放在旁边，你要记得吃，采薇她们的手艺很好，你要都吃完啊！还有，还有这里有药，我去找来，你拿去擦。”
于尽有些痴迷她的惊慌失措，但又觉得她这么柔软，这么娇弱，就该捧在手心精心呵护，不染半分尘埃才对。
“是，奴才知道了，殿下去休息吧，夜深了。”
谢兰因乖乖的点头：“好。”
她将饺子和药放在窗边的凳子上，眼睛盯着热腾腾的饺子看了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哒哒的跑进了寝殿，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物。
谢兰因将东西放在药旁边，轻轻敲了下窗户：“于尽，我先睡了，你吃完饺子，也早点回去休息。”
于尽道：“是，殿下。”
听着渐渐走远的脚步声，于尽从外面打开窗户，虽然已经知道窗边有些什么，可在看到的时候于尽的眼睛还是红了起来。
对于穷苦人家来说，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佳肴美食，而于尽，从来没有人特意为他准备过这些，无论是饺子，还是药。
他伸手过去，在碰到瓷碗之前，竟然有些胆怯的蜷曲了一下手指，像是害怕自己力道太重，这样轻轻一碰，美梦便会破碎，眼前所见的一切也会直接消失。
视线余角忽然映入一抹红，于尽眼睑微动，手指微微颤了颤，目光幽暗至极，深处仿佛有烈火静静地燃着。
他知道那是什么。
一个红包。
谢兰因给他的红包。
本来应该是父母长辈给晚辈的红包。
于尽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胸腔深处，一颗心噗通噗通跳的厉害，仿佛要将他震的粉身碎骨，身心俱裂。八壹中文網
他突然觉得，谢兰因身上所有附加的东西都仿佛散去了，皇帝老儿和皇后娘娘的女儿，安国公的外甥女，大燕唯一的嫡出公主，这些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她清澈圆润的眼睛，娇艳稚嫩的面容，雪白如玉的手指，以及她每次看向自己那毫不掩饰的眷恋和依赖。
于尽第一次这样想，什么都不是的谢兰因依旧是无价之宝。
只属于他的无价之宝。
于尽拿起那个红包，轻轻搭在鼻上，那上面还残留着一缕香气，是谢兰因身上那股浅浅轻轻的幽兰香。
这天晚上，于尽做了个梦，一个旖旎缠绕的梦。
梦中谢兰因的眼睛含着湿润至极的水光，眼尾红潮含艳，仿佛揉搓了红蔷薇的花液轻轻涂染，雪白如玉的手指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后颈，缓缓的握紧，指甲落在他的后背轻轻带出浅红色的痕迹。
清淡的幽兰香更是从未有过的浓郁，仿佛彻底绽放了一般。
除夕夜过去之后，谢兰因有十多天没见到于尽，直到元宵晚上，她回寝殿以后，咚咚的敲击声才再次响起。
谢兰因先是眼睛一亮，然后想到于尽整整半个月都没来，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她走到窗户边，却不开窗，只是哼哼唧唧的说：“谁在外面？”
于尽道：“殿下，是奴才。”
谢兰因装作惊讶的样子：“你还记得来昭阳殿的路啊，半个月没来，我还以为你忘了呢？过来的时候没迷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