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后,应天府城郊,绿柳村。
“娘,我出门了”
“幽儿,你等等!”
“怎么了?”
“今天晚上的事你别忘了,做完活计早点去”
“今晚什么事儿?”
“你这孩子,相亲这么重要的事也能忘,今晚酉时二刻,凤鸣楼,别忘了!”
“到时看吧,最近坊里事情多,我不一定有空”
“没空也得抽空去!你都二十了,不能再耽搁了,无论如何,今年年底前你必须嫁出去!”
“好好好,我去、我去,娘,我真来不及了,迟到了要被管事骂的!”云乔幽,也是现在的冯乔幽,与母亲短暂道别后,出了家门。
十一年前,冯馨若带着年幼的女儿前来应天府投奔故友,按照当年故友来信时所说的地址找去,奈何早已人去楼空,几番打听才知道,故友的丈夫几年前做生意赔了本,受不了债务缠身投井自杀了,故友在丈夫死后也带着孩子离开了应天府,不知所踪。
唯一的希望破灭,接连打击外加多日舟车劳顿,让本就身子羸弱的冯馨若再也撑不下去,昏倒在了应天府街道上,看到有人昏倒在路边,人们纷纷凑上去看热闹,对着母女指指点点,嘴里说着真可怜,却没一人上前帮忙。
前方的热闹吸引了来城中做布料生意的小贩冯大年,他挤到人群前面看了看,见到昏倒的妇人,心善的冯大年二话不说上去背起妇人就去找了郎中,郎中把了脉,又检查了一番,说着无碍,开了几副药就让冯大年把人背走了。
离开药馆,冯大年把昏倒的女人和她的女儿放在拉布料的马车上,见小女孩眼巴巴瞅着路边的烧饼摊,掏了几枚铜钱买了两烧饼给她充饥,带着母女两回了城郊绿柳村的家。
冯大年的妻子见丈夫做生意回来,高兴地出来迎接,在看到马车上的母女两时,顿时愣住了,经丈夫解释,同样心地善良的冯妻并未责怪,反而悉心照料着昏迷的妇人。
醒来的冯馨若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是心爱的女儿,很是困惑,自己不是昏倒了吗,这是哪?
“你醒啦?”端着药罐走进来的冯大年之妻,看着睁开眼睛的妇人,走上前轻声问道。
“这位夫人,我这是在哪?”
“绿柳村,你昏倒在路边,是我男人救了你,大夫说你身体没什么大事,就是单纯累的,休息几日就好了,来,把药喝了吧”
喝完药,休息了一会,恢复体力的冯馨若将自己的遭遇讲述出来,听的冯妻一阵抹泪,介于对方的身子,短期内不宜远行,冯妻便自作主张让冯馨若母女住在家中养病。
半个月后,身体恢复的冯馨若很感激冯家夫妻对母女的救命之恩,亲手绣了条牡丹花手绢赠予冯妻,冯妻惊讶于她的手巧,推荐她去应天府的苏家做绣娘,一个月半两银子呢,这样她们母女两就不用为生计犯愁了,经过半个月的相处,冯馨若对民风淳朴的绿柳村很是喜欢,听了冯妻的话欣然应允,自此,便带着女儿安家在了绿柳村,这一住,就是十一年。
三年前,眼睛渐渐模糊的冯馨若再也拿不了绣花针,与管事商议后,决定由女儿乔幽代替自己,继续在苏家做绣娘,冯乔幽也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进了苏家不到两年就成了乙级绣娘,一个月工钱六两银子,这在当时可是普通人家两年的开销了。
“姐姐、姐姐!你要去上工了吗?”
离开家去上工的冯乔幽路过舅舅家的院子,碰见了在院内玩耍的冯月亭。十年前,因双方同姓,两家感情又好,冯馨若与冯大年结为了姐弟,有了这层关系,也让冯馨若母女彻底在绿柳村站稳了脚跟。
冯大年与妻子有一儿一女,长女冯月亭,年方十六,生性贪玩、性情愚钝、天真烂漫,永远像个小孩子,分不清好人坏人,在她眼里,只要对自己笑的人,都是好人,对于姑母家这个年长自己四岁就已养家挣钱的姐姐,冯月亭又崇拜又羡慕。
“亭儿,姐姐要去上工了,等下工回来,给你和泽儿买好吃的”
“姐姐,我要吃蜜饯”
“好”
“还有烤串”
“好”
“还有奈果”
“好,你想吃的,姐姐都给你买,我走了,在家听话”
“嗯!姐姐,你早点回来啊,我在家等你!”
冯乔幽朝着后面摆摆手,加快了脚步,经这么一耽误,自己上工都要来不及了,去苏家三年,自己可从未迟到过一回。
“亭儿,你在那望什么呢?”刚喂完鸡的冯妻看见女儿站在门口直勾勾盯着小道,好奇地走上前也望了望,却什么也没看到。
“娘,姐姐上工去了,真好啊,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姐姐那样挣银子就好了”
“就你?拉倒吧!你连针头在哪都不知道,穿个线都能把手戳破,这辈子没有当绣娘的命!你给人苏家当下人,苏家都瞧不上,你哪来的自信跟乔幽比?回家去,别在大门口傻站着,丢人现眼!”
“哼!”冯月亭瞪眼娘亲,气呼呼地回房了。
应天城内,冯乔幽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上工时辰,站在偌大的店门口短暂休整一下,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店中,与店前的管事伙计打了招呼后径直走往店铺后的绣房。
苏家绣房,分甲乙丙丁四级,丁级绣娘主要负责给秀帕绣上简单的花朵飞鸟图案,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技艺比普通女子高一些就行,所绣出来的丝帕也是卖给经济条件一般的小户人家女眷所用。
乙级和丙级绣娘,则是在丝绢上绣上精美图案,所绣出的作品多为有钱人家女眷所用,一条不起眼的丝绢手帕,售价五两银子,应天府城内的有钱人家女子用的盖的,无一不是出自苏家绣房。
作为等级最高的甲级绣娘,要求就更高了,不光要涉猎各种刺绣流派,丝线织物面料属性也要十分熟悉,因为她们所绣的东西,是供给官宦人家甚至是皇室宗族所用,即便是刺绣世家的苏家,所拥有的甲级绣娘也不过区区十人而已。
冯乔幽坐在自己位子上,开启了一天刺绣时间,忙碌了一上午后,伸伸懒腰,与好友,同为乙级绣娘的谢如华一块前往饭堂用餐。苏家对用人的待遇是很不错的,除了每月高薪月银外,每日一顿午饭供应,品种繁多、营养丰富,这也让无数姑娘挤破头想进苏家绣房,然而苏家选拔绣娘的考试又极其严苛,每年报名的人很多,最后通过的寥寥无几。
“乔幽,你听说了吗,二少爷要成亲了!”
“成亲就成亲,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娶的是谁吗?”
“像苏家这样世代商贾大家,所娶的女子,自然也是非富即贵”
“你说对了,二少爷娶的是苏州齐家独女齐雨霏,齐家与苏家是世交,有着多年生意上的往来,齐老爷又只有齐雨霏一个女儿,二少爷娶了她,就等于拥有了整个齐悦坊啊!唉,二少爷要成亲了,现在苏家就只剩三少爷没有婚配了”
“怎么?你还想攀上三少爷?他可是应天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拿手”
“我当然知道了,可谁让二少爷突然成亲了呢,我的豪门梦,就这样破碎了”
“嫁入豪门,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像我们这样的绣娘,就别妄想苏家这样的门第,你要实在想进,我给你出个主意,等哪天大少爷再来绣房,你多抛几个媚眼,说不定他一激动,就把你带回家当妾室了”
“啊?大少爷?算了算了吧,大少爷还没到30岁,就已经有一妻四妾了,他和三少爷有什么区别,都是好色酒肉之徒,苏家三位少爷里,就只有二少爷,从不近女色,对待我们绣娘也是客客气气的,要说三位少爷谁最能撑起大梁,那必须是二少爷,没有他,咱们苏家绣房这几年也不能做的这么大”
“这点我同意,从能力来看,苏韵磊比他的两个兄弟强百倍”
“岂止是百倍、是千倍万倍!啊,我的二少爷,你怎么就成亲了呢!”
“小点声!被管事听到你还想不想在绣房待了!”冯乔幽一个奈果堵住好友的大嘴巴,小声说道。谢如华意识到自己差点祸从口出,赶忙闭嘴,咬了口手中的奈果,和好友相视一笑。
吃完饭没休息多久,绣娘们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直到太阳西下,冯乔幽看眼窗外升起的月亮,匆忙告别好友先行离开了,等她来到凤鸣楼,媒婆带着陆公子早已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