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醉剑将头撇过一边，但他仍是不敢置信道：
“若非她是前任掌门的弟子，享受过诸多资源，又如何能做到一年时间突破至川流境！”
“有天大的资源供她汲取，就算是一头猪也能跻身川流！”
“不公平啊，真的不公平！她从未内勤外执，却享受着我等寻常弟子几十年也无法享受到的资源，凭什么？就凭她是什么掌门弟子么？”
他不敢相信，只因他不愿相信，所以只能为她人的天分寻找藉口。
他曾经也是宗门的一代天骄，他怎会愿意接受自己在天骄中却是一个平庸的存在。
当他触及天空时，就再也不愿俯身落地了。
吴醉剑当然不愿相信，曾经触及到同辈顶点的他，在顶点的世界里不过是最底端的基石。
方远能理解吴醉剑的想法。
因为他也曾陷入怀疑过。
但这是事实，他们作为平庸之人必须要接受的，无可辩驳的事实。
无法接受的，都将陷入困顿之中无法自拔，直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留片缕踪迹。
“这的确不公平。”方远并未否认，“但这世间本就是不公平的。”
“是啊，本来就不公平！不只是掌门弟子，就连那些内门弟子也都一样。他们或许能达到我们终其一生都无法抵达的高度……但那不都是因为，他们自入岛起便拥有一个入海境的师傅，享受着太多珍稀资源么？”
“如果我有这等资源作为辅助，所得成就未必就不会比他们高！”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这么努力，却得不到一丁点资源的倾斜？”
“凭什么站在风口的那头猪是他们，而不是我？”
“凭什么，他们自入岛以来，就与我们分划出宛如天堑的界限？”
“这一切……到底是凭什么啊……”
吴醉剑说的越发激动，他咬紧了牙关，浑身的瘙痒让他心情愈发不爽，死死握住了拳头。
方远为他泼了一盆凉水：“只因为天赋。”
吴醉剑的心跌入谷底。
这是他最不愿意去接受的答案。
“临仙岛究竟凭的是什么，来划分出内外门的三六九等。为什么，我们享受不到如那些内门弟子一般的待遇呢？或者说，内门弟子是因为什么，才成为了内门弟子？决定这一切的因素，究竟是什么？”
方远苦笑道：
“真的就只是天赋而已。”
“很遗憾，吴醉剑。唯独天赋这件事，你没办法去诉说不公，对么？”
“因为你也拥有着上天赋予你的修道天赋，你因此成为了修士，超脱于千万凡人，并乐在其中。”
“如果你认定了上天赋予每个人的天赋并不公平，那对凡俗百姓岂不是更不公平，他们又向谁说理去？”
“所以，你要埋怨上天没有赐予你世间最为优秀的天赋么？”
“你根本不是在埋怨不公啊，你只是在埋怨上天没有让你成为‘享受不公’的一员而已。”
“我——”
吴醉剑语塞了，因为方远的话字字凿入他的心间。
“在天赋决定一切的世界，是没有公平可言的。”
方远叹息道，“你我身处其间，如果你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你的自大将伴随你止步的修为葬入黄土。”
“吴醉剑，言尽于此了。”
方远说着，拍了拍吴醉剑的肩膀，一个人走出了门外。
吴醉剑静静坐在床榻上，死死紧握的双手却缓缓松开。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回想起不久前，静坐在青石台阶上的弟子那平静无波的面容。
他自以为傲的十五川根本无法让任何人对他有所改观。
因为只有他，看不清楚这份馈赠的真相。
人人生而不平等。
唯独这份馈赠却出奇的平等。
它看似公平的给予，却是对少部分人的偏爱。
但他却无法诉说不公。
因为这世上，还有太多人都不曾获得这份给予。
想到此，他又平缓地躺下。
有些心累……
……
走出屋舍的方远，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白衣少年正双手环胸，站在一棵开着璀璨青花的古树下，直勾勾盯着他的方向。
他迈步向前走去，向那少年微微弯了弯腰：
“前辈。”
“我真不是前辈。”李南石摆了摆手，“他怎么样了？”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之后如何去想，那便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方远躬身作揖，但起身时，却不解问道，“前辈为何要提点他？他与前辈明明还有些冤仇……”
李南石笑了：
“这哪算的上什么冤仇，甚至都算不上过节。”
因为他根本也不在意吴醉剑的死活。
“我只是也觉得这并不公平而已。”
“前辈身居高位，却能体谅我等寻常弟子的忧虑，实乃大善。”
“别扣帽子，陈述事实罢了。”
李南石的目光穿过方远的脖颈，看向那静默无声的屋舍，“你不也觉得不公平么？”
“若非前辈先前提点，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我觉得不必再与他人比较，只需遵循本心，不断前行即可。”
方远如实说道。
一个月前，李南石曾顺道寻上吴醉剑的住处瞧上一瞧，想看看吴醉剑到底为什么对林南溪怨气如此之大。
在真正观摩了寻常弟子的作息后，他很快就明白了，吴醉剑，乃至其它外门弟子心中的顾虑与不甘。
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
同为八天宗的修士，他们不可谓不努力。
有人为了锻造一副钢铁之躯，将自己泡入临仙岛的焰池中，以熔岩淬炼筋骨，饱受灼烧之痛。
有人为了练好一套高阶剑法，终日向身前递出不知疲倦的一剑，直至他精疲力竭，倒在青石地砖上。
就连吴醉剑，为了练好他那以酒力催动的功法，也要往喉间灌入尖刀般的烈酒，直至不胜酒力，于房中呕吐几天几夜。
能站在临仙岛中的弟子，大多都有着常人难及的天赋，也有超乎常人的毅力。
他们无所畏惧，奋然前行。
却一一倒在了那名为‘天资’的脚下。
吴醉剑的内心一定是崩溃的。
不论哪一个人夜以继日的努力三十年，到头来发现自己所迈出的步伐，还不足一个努力一年的‘天才’时，都会感到自我怀疑。
八天宗的门是很难迈进的。
但吴醉剑恰巧有那么一些天赋，得以迈入了八天宗的大门。
当他欢欣雀跃，以为美好的未来在向他招手时，却发现自己只是八天宗里最平平无奇的那一个。
毫不起眼。
不上不下，因而难以自拔。
他的天资是他的恩赐，亦是他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