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太是外伤，小粟却是内伤，淤血藏在脑额里不散。幸好钱进门有两把刷子，祖孙两个都得到了及时救治。
小粟中途醒来过又睡了过去，钱老太却歇不安稳，她又晕又累，却不时被疼醒。林桑从矿山回来时她就醒过，又不想面对这个闺女，只好闭起眼睛装睡。
自乔迁新居后，林桑将之前的五间旧屋都改成了养蚕工坊，所以林老太有幸住上了冬暖夏凉的沼砖新居。
她就住在外侧的一楼客房，所以家里的动静都听在耳中。
她知道大闺女中午招呼一大桌人吃饭，还请了钱家父子来作陪。还听到她嘀嘀咕咕跟钱家一个孩子说了半天话。
林老太躺着也劳了半天神，这会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她实在装不下去了。林桑一进屋看她，她立即翻身坐了起来。
“你个败家玩意丧门星，家里的米粮是大风刮来的？你这脑子是被什么糊住了，要招呼一大桌人又吃又喝，还要给朝廷捐米捐粮，家里是有金山银山够你这样造？”
林桑一怔，不由地掏掏耳朵。
老太太伤得还是不够重啊，骂人中气这样足。既然这样就用不着手软，林桑拉过一张藤椅陷了进去，摆了个舒适的姿势才跟她对骂。
“是啊，可不是脑子不好使，进水了，才会养了姓林的一家子！这么些年供着全家寄生虫吃喝，还供出了仇来，都是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她一直替原身不值，既然占了这个身份，总得替她说出心里的冤屈。
原身临走前孤独地躺着，不知都想了些什么。她对娘家愚孝，却因此丢了性命。不知道她最后的时间心头有没有怨恨和懊悔，如果有，林桑作为接班人，总得为她做些啥。
她的暴脾气最近被萌娃们软化了许多，这会却越想越动气。
“我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哪怕喂狗，也比养白眼狼要强，喂狗还能对我摇摇尾巴，不像养不熟的白眼狼，关键时候还要我的命！”
林老太劈头盖脸被骂懵了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是替闺女心疼粮食，怎么就扯到林家头上了？
林老太下意识就要反驳。
“你是林家养大的，你嫁得好，照顾家里难道不是应该的？总没有自己吃香喝辣，眼看着老子兄弟饿死的道理！说什么死呀活呀，谁要的你命了？”
林桑心里不住冷笑，这老虔婆，还不知道自个闺女已经一命呜呼了，要不是她穿来补位，钱林氏的坟头草恐怕已经半人高！
林桑一拍几案，震得掌心生疼，她这是真怒了。
“去他妈的应该，哪来这么多应该，你怎么这么大脸呢？你哪只眼睛看到女儿过得好，为了填你们那个无底洞，钱家都穷成什么样了，为？为了养你们这帮害虫，自己一家就得饿死？！”
她是快要走上富得流油的土豪之路了，但她刚来那会儿是怎么个家徒四壁样？嫁了个秀才就要玩命贴补娘家？
这也罢了，可林家敲骨吸髓上瘾，秀才去世后，越发像跗骨之蛆一样粘上来，不将女儿最后一滴血不吸干都不罢休。
而那个多年来被洗脑到愚孝的憨憨，竟然真的用生命在贴补娘家。
林桑怒其不争，也哀其不幸，不知不觉就露出了替她谴责渣爹渣娘的语气。她自己没察觉，还好做娘的也没听出什么来。
林老太张了张嘴要反驳，但她哪骂得过盛怒下的林总。
而林总顾不上手疼，又是一拍几案。
“你们生个女儿就是用来吸血的，没嫁人在家做牛做马，嫁了人还要抛下自家娃儿拼了命贴补娘家，你他妈怎么不抛下夫家孝敬自己娘家呢？你自己都不孝，我凭什么孝敬你？”
这回林老太算是抓住一个机会了，她撇嘴道：“你娘我倒是想孝敬娘家呢，可家里当年逃难跑来这里，把我送给林家做童养媳，全家就跑没影了，你娘我上哪里孝敬去？”
我去，原来从小是个受气小媳妇，怪不得被夫家驯得服服帖帖。这一局算林桑输。
林老太趁势而起。
“你这个逆女，竟敢骂你老娘，要不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老娘才不会看你脸色讨生活。你，你这个丧门星，家里有余粮养其他人，指缝里也不肯留一点给娘家，你——”
“放你娘的屁！”林桑一下子窜了起来，“看我脸色讨生活，有你们这样理所当然看脸色的？”软饭要有软饭的吃法，软饭硬吃得这样没脸没皮，不削死算她无能。
“你们一家就指着这个出嫁女过活了，家里养的一群儿子都是废人？女儿是赔钱货丧门星，口口声声儿子好，怎么不指着儿子养？”
自己活该，养了一屋子废柴，她就差指着林老太鼻子骂。
林老太也激动得一下子站起身，她这样爆粗口，林桑觉得老虔婆也要憋大招了，她酝酿好一口长气准备跟丫继续死磕。
没想到她那涨红的脸一下子灰白了下去，整个人也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瘪了。
林老太又倒回床上，她不仅头疼头晕腹中饥饿，心里更是压着山一样地难受，声音也喃喃的。
“你爹是家里独子，公婆在世的时候什么都供着他，家里姐妹也让着他，他就只管享福，什么事都不做，你几个弟弟也有样学样。”
那时候公婆还在，他们嫌弃第一个孙女，却将后来相继出生的孙子宠上了天。
林桑愤怒，林老太还委屈呢，她嫁了个懒汉相公，又生了一窝懒汉儿子，她也很想哭啊。
林桑这下彻底懂了，原来这就是林家的原生家庭。
嫁了个懒汉是个女人都会绝望，林老太应该也有过想调教男人的念头，可她一个受气童养媳，如何斗得过公婆，斗得过整个家庭，更要命的是，如何与整个重男轻女的大时代相抗衡？
老虔婆说起来也是时代的受害者，可这些年她逐渐被这个时代洗脑，自己也成了封建糟粕的卫道者，用她曾经不赞成的方式逼迫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知不觉成了杀人凶手。
“所以几个月前，我家里一口吃的都没有，孩子们都要饿死了，我回娘家讨点粮食，你们全家就那样合力对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