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中迅速睁开一只眼睛，滑梯床，他怎么忘了，年饭前就做好了，大哥说晚上再看，给他一个惊喜。
不行，娘说这是特别为他设计的，不能让小北抢先。
小中跑进房里，哇，这就是滑梯床？一层层叠高的抽屉就是台阶，他飞起两脚甩掉鞋子，蹭蹭蹭爬上去。
可是那跟茶壶嘴一样的又是什么？林桑在下面喊他：“小中，坐在滑梯口，然后滑下来——”
房子的层高不矮，林桑目测有三米以上，农户自己造的平房，虽然只有一层，但胜在高大透气。
所以这高低铺也做得比一般的略高些，小中摸索着坐下，挪挪小屁股，呼啦一下滑到底，被林桑一把接住。
这滑梯也太好玩了，他瞌睡尽去，满屋的竹地板触脚微凉，他也顾不上。
“娘不要扶我，我要自己滑。”
小孩子就愿意放飞自我，果然自己滑到底，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后哈哈大笑。太刺激了，他怎么会觉得娘让他单独睡是不爱他，这明明是赤裸裸的爱啊，像小北就没有。
小北只能站在地上，看他滑了一次又一次，小北渴望地看着他，娘也笑盈盈看他，他觉得好像在期盼什么。
小中想了想：“小北，你要不要也玩一次？”可以吗？小北一个劲点头，小中大度地同意了，絮絮叨叨指点她该怎么玩。
小北第一次滑到底时，他也学娘亲那样扶了一把。小北“咯咯咯”笑着，小中更加得意了：“我的滑梯好玩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觉得整颗心也像坐滑梯似的飘飘然，原来让其他人跟自己一起高兴，也是这么高兴的事情。
“我滑一次，你滑一次——”他发出了更盛大的邀请。
时光在笑声中翻向新的一年，跟钱家的欢乐截然不同，吴大一家过了一个最愁云惨雾的年。
今年的年夜饭最为简陋，除了野菜干熬的粥，什么也没有。
要说年夜饭比平时好在哪儿，就是熬得稠了些，还放了点农闲时吃不着的盐。
年饭端上来了，一家子却没了胃口。大儿子有根上次碳中毒不深，又吃了钱进门几副药，后来能开口说话了。
他本来说话呆傻，起码还能连词成句，现在也不能了，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更要命的是，他站不起来了。
腰部以上迟缓了些，但还能动弹，两条腿却像是废了一样。像谁呢，像多年前那个冲撞了有根媳妇，被有根打断腿的小子。
那小子躺了很久，村里人以为不能活了。他爹娘哭啊闹啊，可是有什么用，上门来闹还不是被有根结实的拳头打回去。
躺了大半年，那小子命大活下来了，但一条腿已经不能走。
有根早忘了这个人，他媳妇还记得。那家子姓王，那孩子叫什么来着？管他叫什么，反正她不能让自家男人变成那样。
如今有根也是整天躺着，连翻个身都难。想到这里，有根媳妇本来咕咕叫的肚子一下饱了。肚子饿时才觉得好吃的菜粥，今天就算加了盐也不合胃口。
“人家家里还有好几种菜吃，我看隔壁家还吃上了鸡蛋，我们家呢，除了野菜还是野菜！”
吴大娘最听不得这个，抱怨道：“你还有脸说，谁叫你没个成算，要吵要闹，也等东西到手了再说，那个寡妇面苦心黑，就等着揪你小辫子呢！”
她拿什么跟隔壁家比，那个吴二媳妇，仗着上次的事抱上了寡妇大腿，人家说为了感谢帮忙，又送了一对鸡鸭，还是在下蛋中的。那咯咯哒的声音，她每天都听得心烦。
想下个黑手吧，人家防她跟防贼似的，不仅将篱笆墙扎得结结实实，晚上还都收到屋里去养，也不嫌臭。
她是一点空子也寻不到啊。
谁愿意天天喝菜粥，她家不是连片菜叶都没领到嘛。
倒是烧炭的方法她看会了，可自从有根出了这样的事，她恨死炭火了，宁可冻着也不愿烧炭。
还是侄子吴赖家舍得下脸，起码村里有的他家也领到了。她也厚着脸皮上过门，可是被那个天杀的侄儿媳妇给撅回来了。
唉，谁家的年过成这样。做婆婆的强打起精神：“快些吃，吃好了今天给阿根擦个热水身子，让他舒服点。”
幸好热水是不缺的，只要家里有柴。那个寡妇总算有一样不能握在手里，泉水她发现的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让她家用。
但做儿媳的今天气特别不顺，猛地推开粥碗跑进了屋里，怔怔看着卧床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抽抽噎噎地抹眼泪。
菜粥倒得满桌，有根娘叨叨骂起来：“我把你个轻狂的贱蹄子，你不吃就饿着，哪里有这些粮食给你糟蹋！”
当初半催半骗地娶回这个儿媳妇，婆媳俩每次干架她总是落下风，还不是怕这贱蹄子回头就对自己儿子不好。
有根以前人不灵光，可能走能跑，要说力气还比一般人大。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还能不能治，这媳妇还能在这个家待多久？
想到这里，钱老太也食不下咽。
她能这么想，身边的两父子也一样。吴大的眼神一如既往地闪着难以描述的光，小儿子有材标准的憨厚脸，但今晚边吃着年夜饭，老实人的眼中闪过了极不匹配的怨毒寒光。
他是个左撇子，今天却用右手拿筷子，因为左手包着厚厚的麻布。
爹娘问他原因他也不说，若是扒开一层层布，不难发现下面烧焦的皮肉。
当时一阵抽搐，他的手就莫名被烧了两个大洞。
但吴有材怨毒的不光这件事，而是那寡妇一家害了大哥。
虽然她伶牙俐齿，将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但是他知道，若是她不故意将娘和大嫂排挤在外，让他们领鸡鸭，领蚕苗，那娘起码不会没听到关键那几句话，也不会让大哥将炭火关在房内烧。
所以，一切都是那个寡妇害的，饶是她巧舌如簧也洗不掉她的罪孽。他听着屋里的大哥断断续续哄哭泣的大嫂：“媳妇，谁——欺负你，我，我打死他——”
他嘴角露出苦笑，不知大哥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人要欺负他，大哥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并打断了对方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