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嫔万万没想到，那个她视作珍宝的养子竟会跳出来指认她。
她将头一转，看向四皇子的方向，
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有双唇不自觉地抖动着，声音却是半分都发不出来的。
“你....你可有心？！”
娴嫔指着四皇子，开口问道。
四皇子跪下身来，对着娴嫔所在的方向深深的拜了一拜。
他贵为皇子，本不该向一个妃嫔行如此大礼的。
他的这一拜，权当是为了眼前之人养他数载的情分了。
“娴嫔娘娘，这一拜乃是感谢您数年来的照拂之恩。”
四皇子在脑中思索了一番，而后又继续开口说道，
“娴娘娘，这些年来，我倒是不知该如何描述您与我之间的关系。
或许您待我是真心的，不管是吃，穿或是住，您给我的都是最好的。
但是，您可曾想过，我想要的当真是这锦衣玉食吗？
这些年来，我最常听到您说的便是，
现下，我在众位皇子之中年纪最长，我要努力进学，要比两位皇弟更勤奋更用功更有出息。
这些年来，我卯时便要起身读书，若是晚了一会儿便会唤来您的哭哭啼啼。
我一直思索，为什么我只是起晚了我只是向多睡会儿，您便要对我哭诉您的辛苦与不易，
不仅如此，您还会与我哭诉我的身世悲惨，唯有用功才是唯一生机。
托您的福，我曾恨过父皇，恨过弟弟，恨过悦娘娘，亦是恨我的生母。
一度，我甚至觉得天空无比灰暗，寻不到一丝人生之意趣。”
说到此处，四皇子的眼眸之中掠过了几分晶莹。
郁璟和看着四皇子的神情，心中亦是动容。
这孩子，能够坦然表达内心已然是不易，就凭他坦率地将自己心中喜恶表达出来的这一点，郁璟和便打心眼里佩服。
“也多亏您逼我读书，我所有的困惑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恨，都在书中寻到了答案。
人生在世，该明辨是非曲直，该知何为对错，何为黑白。
我生母串联外臣，祸乱宫闱，她的结果尽是她一手造成的。
在众多的路中，她选择了错误的一条。
我的身世悲惨，更是怪不到弟弟们或是旁人的身上。
我不愿，日日都活在怨怼之中，
我不愿被您拿来当作日后晋身的筹码，更不愿当白家的棋子。
在您策划九朝宫一事的前夕，您在我饭菜之中放了脏东西，那时候您可曾考虑过我与您之间那可怜的‘母子之情’？”
四皇子说着说着，眼泪便下来了。
坐在上位的萧疏阔看得出来，这孩子是一直忍着的，现下喷涌而出的眼泪背后藏尽了他心中的所有委屈与憋闷。
四皇子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他揉了一把眼睛，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养不熟的狼崽子，你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娴嫔猝不及防地开口了，她看向四皇子，目光之中带着入骨的恨意。
“你本就不是我亲生的，算起来，你母妃去的时候，你也多少明白事儿了。
我本以为真心能够换真心的，但今日看来，并非如此。
你不是没有良心，你是根本没有心。”
娴嫔的话音刚落，四皇子便激动地站起了身来。
他大声地对着娴嫔叫嚷着，
“我没有心？！
为何是我没有心？
难道一定要配合你做戏才算有心吗？
要我当你争权夺利地工具？你口中所说一句一句的‘为我好’当真是为我好？
我不愿与弟弟们勾心斗角，我看重手足之情，你却说我是妇人之仁。
难道一定要按照你所说的才是有心吗？”
四皇子声音极大，在场众人都被四皇子这般架势给唬到了。
郁璟和望着四皇子的样子，这孩子的肩膀抖动着，面色涨红，紧紧的咬着自己下唇。
她当真是看不下去了。
郁璟和起身向着四皇子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将这孩儿揽在怀中，用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轻声细语地说道，
“好孩子，你是好孩子，明辨是非，胸怀大义。”
四皇子将头埋在郁璟和的怀里，
在悦娘娘温暖的怀抱之中，他终是忍不住了，放声大哭。
他的心中不纠结吗？自然是纠结的。
到底，娴嫔于他，虽无生恩但却有养恩。
若是说没一点感情，那是浑说的，
但是，怕是这仅有的情意被这无尽的利用以及教唆之中消耗殆尽了。
四皇子是个孩子，他是个有自己的所思所想的生动鲜活的小人儿，
纵然是个孩子，他也有自己的感情与判断，
他并非是娴嫔的提线木偶，也绝不是任何人的争权夺利的棋子。
萧疏阔看着郁璟和将四皇子揽在怀中的样子，心中稍感欣慰，
随即，他将目光一转，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娴嫔，
当目光转向娴嫔的那一霎那，萧疏阔的目光瞬间冰冷，便如那山巅顶端久不消融的寒冰一般。
“不必再多说了，
谋害皇嗣在先，教坏了朕的皇儿在后，你挑拨朕皇儿之间的手足之情，且对先皇后不尊不敬...
数罪并罚，你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用了。”
萧疏阔的手一挥，福来便明白了，随即着人将娴嫔带了下去。
娴嫔没有挣扎，亦是没有哭闹。
她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了，亦不想为她背后的家族辩解。
该来的，逃不过。
最后也不过是一死，一了百了，余生再也不用忐忑不安了，亦不用再勾心斗角的算计了。
也挺好。
娴嫔被人拖着带出了明梧宫，
被拖走的时候，娴嫔面色如常，看不出半分情绪的变化，她不哭不闹心中平静得很。
她看着眼前闪过的红墙，心中暗暗感叹道，这么些年了，这宫中的红墙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最初进宫的时候，这红墙便是这般，
现下，还是这般。
当初刚进宫的时候，她只觉得这红墙好看，现在，她却不这般想了。
她不禁回忆起了当年，
遥想当初，在春日宴上，她被人谋害误服了红花，以至于此生不能生育。
事情没过多久，她的身子还未好利落，
她的母家便张罗着再送人进宫来了，还要她帮着牵线搭桥...
她可是白家最出众的姑娘呀，白家意图要送进来的乃是白家旁支所出的女孩儿，这样的女子也配入宫？也配和她互相帮衬？
她才不要当被舍弃的人，永远不要。
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争？
为白家？白家好像早就在她不能生育的时候舍弃了她了。
为了四皇子？四皇子和她并不亲厚，方才四皇子不是也说了，他并不喜欢她这样的养母。
为了自己？大约是的。
为了自己的一口气而争的，不愿当棋子，亦不愿当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