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们还只见过鲶鱼长须的呢，县主还有故事吗？”
韶漫开始漫不经心地点上鱼鳞，闲闲开口：“当然有啊。”
尹简也难得被她这幅坦然的模样逗笑：“怎么净是些古灵精怪，邪里邪气的故事？”
韶漫慢条斯理道：“尹统领莫非是喜欢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两心定情的风月故事？倒也看不出来，且等等吧。”
尹简被她说得一噎。
……花前月下？
顾景延眉梢轻挑，昨夜不知是谁，将这般旖旎的词解得那般索然无味。
“师父常常叮嘱我，下过雨后不可妄入山林，尤其是午后，某一日，有个放牛人，晨间赶着三两头牛上山食草，临水有崖穴，他躲了进去，忽然发现，眼前的水面上起了大雾……”她说到此处，故意顿一顿。
顾景延虽感兴趣，却只是安然坐着，看着韶漫刚刚喝剩了的半盏牛乳，抬眼瞥一瞥她的身量，面上若有所思，知意已按耐不住，连连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呢，在河中先是冒出了一颗头颅，有鼻有眼，乃是一老翁的头颅，是活物，他左顾右盼，似在望风，复潜回去，像是鱼儿入水一般，放牛人惊呆了，正欲到岸边查看，又见水中央忽然浮起了一张红木梳妆台，虽是浮在水中，犹如稳在实地，不受水波影响，紧接着，一容貌罕见，乌发披散，美得不可方物的妙龄女子破水而出，约莫二九年华，只露上身在水面，身着薄薄的鲛纱金裳，拿着一把木梳，揽镜自照，嫣然一笑，正在梳头发，那叫一个身段窈窕，婀娜多姿。”
听到此处，已经颇带些香艳意味，尹简脸色一青，顾景延反倒不觉什么，兴味盎然。
“放牛人看得目瞪口呆，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便拾起了脚边一粒石子，他常年放牛，常常有牛不听话地乱走，石子打牛，牛儿吃痛，便不会再走，日久天长，他便练出了好一手掷石子的本事，准头极好，此时正派上用场，他不忍心去打疼那女子，不偏不倚正打中了那梳妆台一角，于是，梳妆台与妙龄女子，统统消失了，水面再无异样，重归平静无澜，第二日，放牛人继续到那处河岸，远远的，只见一只半人长的黑背鲶鱼，脑袋不知被什么利刃从中间劈开，两个半脸的腮上鱼须极长极粗，有人猜测，那妙龄女子是该地河神的爱女，这鲶鱼精想来已有百年道行，在河神麾下当差，因为办事不利，害得河神之女被人窥视，便被河神泄愤而杀，放牛人深怕河神日后寻来报复，便将家中生肉牛禽统统祭入湖中，就此离开村子，销声匿迹了。”
韶漫的语速不快不慢，一个故事讲完，鱼鳞也早早便点完，细密有序，她正百无聊赖的转着玩手中的毛笔。
知意只觉这丫头老神在在，又去点她额头：“真有你的。”
韶漫一言不发，就乖乖的由着她点，继续问：“还想画什么？”
“许多宫中嫔妃，高门夫人都酷爱点翠首饰，说来惭愧，在下还从未见过翠鸟。”
说话的是尹简，提及此事，他说不上来是怜悯，还是纯粹的好奇。
韶漫想了想，先问了丫鬟去寻画笔与彩墨来，然后道：“翠鸟啊……”
“它们应该喜欢在河湖边上的山岩缝隙筑巢垒窝，我曾在北方的一处大湖见过，那里几乎无处上岸，两岸皆是陡峭的山坡，只可行船，医馆的药童常来崖边采药，不过，稍有不慎，就会滚落入水……”
时间就是如此，越是无趣，越是缓慢，所以欢快的时日，总是过得飞快，之前听起来似乎遥遥无期的新年早饭，不知不觉间，已蒸气出笼……
知意望了望天色，见韶漫又在提笔作画，不知又要画些什么，便先起身，不忘嘱咐她两句：“我今晨特地吩咐下去，让人蒸了一笼点心，还备了年糕，我得先去张罗。就在暖阁用吧，左右暖和。”
最后一句话，是对所有人说的。
尹简早已坐了回去，灌下一口花椒酒，身子没动，他自要留下来待客的，点点头道：“好，去吧。”
韶漫描着两扇大耳朵，看见形状圆弧，旁边的丫鬟目不转睛：“县主为什么要画一头小花猪啊？”
韶漫却一改先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笑而不语。
顾景延无意间听见，在心底默默算了算年份，联想到她今时年纪，随即晓得过来。
原来画的是她自己的生肖属相。
忆起初见所想，他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不是属小狗的，是属小猪的……
“咚咚咚。”
门外，有小厮轻轻叩门，见引得暖阁众人纷纷看过来，便拱手一揖：“小人见过几位贵人，煜宁县主，府外有您的侍女求见，说是送了东西过来。”
闻言，韶漫停了笔，心中猜着大概是孟然，手中画笔搁下，起身同二人福了一福，理一理衣袖，便随同那小厮行出去。
见她离开，尹简难得说笑一次：“我起先还当真以为会冷落了她，不想她自己在一旁，反倒玩得比谁都欢。”
“她在家养了两个月的病，不见外客，自然便得自娱自乐。”
念起她气定神闲的模样，顾景延对此深以为然。
“阿然。”
尹府待客前厅，韶漫满脸无奈的看着县主府的侍女手中所捧的生汤饺，感到非常不快乐。
“我不爱吃汤饺。”
孟然一如既往，习惯性地低声哄她：“听话，多少要论一论规矩，我送都送来了，姑娘与其在这里不高兴，不如好好想想，怎样才能吃着好彩头？”
“……”
韶漫是华原人，从小对北方的面食并不热衷，反倒天生喜爱南方的碎米面糕点，尤其是对北方逢年过节，有事没事就要吃汤饺的习俗深恶痛绝。
“这里不是华原邵氏，也不比县主府，”孟然回忆着，神情认真得不行，“不准光吃汤饺皮！馅也要吃，你听到没有？”
韶漫翻了翻眼睛，嘴上死硬：“皮我也不吃。”
“包了虾仁的。”
她眼皮掀也不掀，淡淡道：“我等你什么时候给我包一回鲍鱼馅的，不放姜末，不放葱碎，我就考虑吃馅。”
孟然无语了片刻，随即冷笑。
“你等着吧，我是稀罕不够你？”
韶漫犯了愁，揪着自己半边衣角玩儿，点点头道：“兴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