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然,我跟你讲,我师父那个人,他可好玩了。”
孟然闻言,不由转脸去看她,却见她唇角分明微翘,孟然一时不禁失笑。
“我师娘一双巧手,烙得好一手酥油饼,脆酥咸香,一层一层的,每回师娘在灶间忙着烙饼,我与师父就坐在亭外等,他被香味勾得受不了,就会偷偷溜进去,趁我师娘不注意,偷走最上面一张,一把年纪了,烫得呲牙咧嘴的,跟个贪吃的小猴一样。”
前世,自她被接回邵家,直到她被亲王妃赐死,韶漫再也无缘得见二老,如今念起,一时便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
遗憾的是,这辈子重生,她依然无缘再见慕容氏夫妇。
“师父以为我喜欢吃饼央,就把酥油饼外面一层烙得香香的酥皮扯下来自己吃,说是外皮太硬,怕我硌牙,便把软和的饼央给我吃。”
韶漫尝了口桂花酿,细细品味着,体会着柔与劲的交锋,慢吞吞道:“酥油饼,酥油饼,好吃的不过第一口酥皮。”
“其实是他们老了,咬不动那样的饼皮,便觉得饼央好吃。”
“……姑娘,是想吃酥油饼了?”
“没有。”
韶漫摇摇头,微抬下巴,仰望浩瀚夜空,终是松了口:“可能,我就是有点,想家了……”
她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们夫妇二人了。
见不到师父趁着夜里,偷偷摸摸藏了一坛子五香猪头肉,见不到在灶间发现了来偷饼的师父,拧着他耳朵打转的师娘,也再不会经历一次那样的雨夜,他们在山上看完日出,下山时遇上了暴雨,又正巧遇上了一只同样淋了雨的雉鸡,师父用简单的荷叶和泥土做了叫花鸡,眼巴巴看着师娘毫不留情地撕走了两条鸡大腿……
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这个没有亲人在身边陪伴团圆的中秋夜,韶漫吃了一坛子桂花酿,和下人分了一碟子红豆月团,平平淡淡的就这般过去了。
只是夜里,年轻的姑娘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从前那样自如无忧的日子,真的回不去了吗?
真的吗?
入夜已深,她心里的话,没有人能回答。
……
将近半个月过去,韶漫差点都忘了自己的生辰是九月初二。
“姑娘今日想穿什么,吃什么,做什么?”
韶漫很没脾气地被按在梳妆镜前梳元宝鬓,“今天应该没什么禁忌,我穿红,阿然觉得呢?”
孟然果真开始算日子:“穿红色啊……”
“好像有件压箱底的,是姑娘从外面带回来的,好像是慕容夫人亲手裁的样式。”
“嗯,是留仙裙?”
“应该是……石榴红的。”
韶漫忽的想起来一件事,便随口一问:“对了,我倒是一时忘了问,季嬷嬷的事,顺天府那边,判得如何了?”
孟然提了两只叶状金饰,在她耳边一左一右的戴上,手指轻轻拨了两下,发出细碎轻响。
“哦,我看那黄大人本来也是敷衍了事,随便知会手下人去查了查,结果,还真查出张嬷嬷说的这么一桩事来,后来,他又托了人问咱们府上搜一搜季嬷嬷的房,我接了,在西院搜出了姑娘先前赏给张嬷嬷的几样金银首饰,估计是张嬷嬷冒着火去放的,我交了上去,证据确凿,此事便也草草定案了。”
孟然开始在她头上比量着哪朵簪花好看,最后簪了两朵金蕊花,想来会衬红衣裳。
韶漫挑挑拣拣,自己从首饰盒里取出个细细的白玉镯,触手温润,是极好的玉料,她心情舒缓,语气淡淡:“反正人都进了顺天府,区区一个婆子,不干不净的,背后那主子,想来也没有保人的必要了。”
虽然说季嬷嬷是挽贵妃的人,但人家可是替兆光将军府办事的……
借刀杀人,将两个嬷嬷都打发出去,此次目的达到,算是尘埃落定
了。
换好衣裳,韶漫推开门,望着满园寡淡秋色,一时多生感叹:“唉,我这生辰赶在秋日,百花齐败,话说穿的这般鲜艳,也就能和枫叶菊花比个美了。”
几个侍女在一旁,听了便捂着嘴轻声笑。
有人出声安慰:“县主哪里的话,跟人比多好啊,还怕比不过吗?”
“这般一看,确实,县主平日里穿得真是太素了。”
其实不乏有人羡慕:“肤白就是好,穿青带得住,穿红压得住,穿紫色更显得人儿贵气。”
“我瞧也是,既是长相偏明艳些,便理应衬些亮色。”
清亮的女声突兀响起,月白荷衣如华霜,今日的尹知意,看着不免失了那日贵妃宴上温丽动人,多了几分清冷。
“我来贺县主生辰。”
知意稍稍侧身,接过身后云乡手里的锦盒,递了过来。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听说兄长的副手前两日回乡,我便叫兄长托了他捎带了他们当地的风物回来,你打开看看?”
韶漫微微一笑,亲自伸手接过来,指尖轻挑,拨开暗扣,打开一看,是件绯红色的纸鸢,绘着凤尾蝶的图案。
“意娘有心。”
做工确实精巧,礼轻人意重,韶漫面上笑意不免真切几分。
“你今年十四,还有一年便及笈了吧?”
“嗯。”
让侍女将礼物收拾下去,两人并肩往府外走。
“那,你有何打算吗?”
韶漫脚步未停,顿也不顿,直言道:“没有。”
“……及笈后,姑娘家就该嫁人了,你啊你,怎能不做打算呢?”
韶漫勾了勾唇,无声发笑。
她已不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有长辈做主便是了,我年纪小,哪里会打算了。”
走出县主府大门,韶漫微微提裙,迈下石阶,停住脚步等着车夫赶来马车。
她似要岔开这话题,眉梢一挑:“意娘,陪我出去玩玩?”
尹知意愣了一下,欣然应允:“行啊。”
她转身叮嘱云乡一句,让她不必作陪。
“我之前一直听人说,你是个活泼性子,怎生相处下来,却觉着你稳沉得厉害?”
下人搬来了车凳,韶漫特意退了一退,让着知意先行,等她上了车,方在后不紧不慢的接话。
“到底是琼都,在草原地驰骋的马儿,性子再刚烈,天子脚下,也当收敛脾性,扮作温驯良马。”
这话,韶漫自己说得轻轻巧巧,知意却不知当怎么接。
说实在的,这话跟她说,有点过了,不合适。
她不信邵缘不知道,她左禁统军府上的姑娘是太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