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前面就是鸡脚山了。”
郑袖亭手指前方一座云雾笼罩的高耸山峰。
转头对着一位腰有桃木剑,头无冠,仅系了一条一字巾的年轻道人说道。
年轻道人轻轻点头,因为长时间的徒步跋涉,相貌明明俊秀白皙的年轻道人,肌肤也多了几分健康的颜色。
这年轻道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目前风头正盛,只凭借一把木剑就斩杀了堪比上三境的飞龙蛟四煞的正清法师。
林正清。
当然,也是那个陪着周天一起在成家村抱头痛哭的林正清。
也是那个下山之后先去春阳镇寻说书先生,只寻了一座坟头之后,同样有泪下落的林正清。
离家七年?
过完年就是第八年了。
明明说书先生还可以活更久的。
却在那更远更深的山林里,一如往常赶路去说书的说书先生遇见了一伙山中劫匪。
说书先生实在是手无缚鸡之力,早年间更是有暗疾在身,经不住折腾。
一来二去,被那些个劫匪请去山中当教习先生的过程中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好巧不巧说书先生的脑袋就这样结结实实的摔到乱石之上。
只是一瞬间的事,说书先生血流不止,来不及救治,落了个当场毙命的凄惨下场。
也亏得那些个山中劫匪本就不是大恶之人,对于说书先生的死他们也心生愧疚。
只是人死难回,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将说书先生的尸体收殓入葬。
由于并不知道说书先生祖地何处,他们也只好把说书先生的墓地建在了群山之中。
临到头,都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外乡来客,在春阳镇待了快二十年的说书先生,他的真实姓名叫做什么。
是的,林正清也不知道。
这个当年蹲在客栈说先生是个好人的稚童,却是再没有机会听先生说他自己的名字了......
林正清有怒吗?
有的。
却不是对那伙为求生计被迫上山落草为寇的匪人有怒。
林正清道法通玄,道法何来?
张丹山不愿说,林正清不在乎。
对于林正清的真实身份,张丹山无意之中倒也透露过一些。
在很多个只有老人和林正清在的夜晚。
还是稚童的林正清正在熟睡中,张丹山会叫他一声师父......
林正清下山之时,已是上三境神仙。
可就算林正清可以施展光阴回溯,去探寻说书先生的前半生。
可林正清并没有选择这样做,他不愿。
没有理由,不愿就是不愿......
有些事,有些承负。
林正清无论被冠上了什么帽子,但他依然还是那个林正清。
还是那个将翠竹书箱当作珍宝,却又果断送人的林正清。
遥想当年。
一个先生和一个书童的对话。
曾经发生在这片天地。
“先生,你有名字吗?”
“傻小子,人都有名字的。”
“那先生你为什么总是不与人说你的名字,是先生的爹娘取的名字不好听吗?嘿嘿,我就喜欢我爹我娘取的名字。”
“我啊,自半百之年说书卖艺,已经过去十好几年了,见面人人都喊我说书先生,没人计较我的真名,说起来,我自己也快忘记了。”
“先生可不能忘记自己的名字,正清每次念起自己的名字,都会想到爹娘,这可是爹娘留下来的念想,先生快快想,正清帮你记着,先生什么时候想爹娘了,正清就喊先生的名字!”
“你呀你,真是小滑头,那你容老朽想想,想到了再与你说?”
那日,林正清抱着那方不大不小的无名坟墓。
哭得是那般撕心裂肺。
“先生,正清回来了......”
“先生,我已经学透了道法......”
“先生,我要去照顾很多需要我去照顾的人。”
“先生,我要做的事,其实也是可以写成一本山水小说的。”
“只是这小说,先生看不到了......”
“周天哥,正清没有先生了......”
———
“老先生,这些书,我都看过了......”
成冬林放下了手中书本,来这章元书院也快小半年了。
他几乎将杨学山给他的,快堆成小山一样的儒家神仙书翻了个遍。
杨学山也常常会为他答疑解惑。
只是对于为什么要带成冬林入院,杨学山却是修了闭口蝉。
杨学山只是说,为期三年。
三年之内就在书院,除看书写字,他哪里也不能去,也什么都不用他做。
三年之后,他保成冬林平安回乡,起步三品文员大臣。
成冬林居住的地方,是一间常年点了温神香的大院。
院中花果绿植不少,伏案抬头便是满园春色。
房间内古朴典雅,更有一方檀香书桌。
书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
没了书看的成冬林开始磨砚写字。
可是想了半天,却无法落笔一字。
叹了口气,成冬林自觉无法静心。
到现在为止,他也不清楚自称杨学山的老先生为什么要带他来这个地方。
章元书院他自然知道,是儒修圣地。
可是他并无灵根,只是一个苦读大小百书,只为考取功名的山下读书人。
对于已经算是半个儒家弟子的成冬林来说,来章元书院他肯定高兴,毕竟这里不仅是儒修的圣地。
更是浚湯州所有有见识的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这里的儒法之深,这里的藏书之多,皆是旁人不可想象的程度。
可现实是,成冬林并不开心。
或者说,成冬林总是开始感到不安。
他不敢往深处想,聪慧如他,看着杨学山的一系列动作。
他害怕这种不安会和这场关乎整个天地的大劫有关。
想着想着,成冬林走到窗台,一手搭在窗沿之上,另一只手拿着一幅画卷放于胸口。
那是一幅人像,是成冬林唯一画过的一幅人像。
“周天哥,你还好吗?”
“这天地之劫,我们真的能挺过去吗?”
———
“你要破境?”
“我要破境!”
“你可想好了,你若是破境,就成了浚湯州千年以来的第一个剑仙,届时天幕破碎,你身上累积的气运之强,会是肃清眼中最可口的美食。”
“怎么,你想在这场劫难中当炮灰还是想成为最先死的那批人中的其中一个?”
“不,我只是感觉,有人需要我......”
“笑话,你庆平安也有朋友?”
“有的,我的朋友......”
“叫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