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衣“公子”终于动了。
“他”捏着一颗白子,手臂高高举起,但又迟迟没有下落。
这一下,可真是吊足了围观众人的胃口。
不知道这种近乎死局的局面,这位横空出世的墨衣“公子”该当何解。
林进眼神里有不屑,更有一丝恼怒正在酝酿,他似乎很不喜欢墨衣“公子”这般哗众取宠的伎俩。
如果这墨衣“公子”真是国手魏彦派来羞辱师父的,林进不介意和这墨衣“公子”以命换命!
自己师父这般的棋士,虽然没有国士无双的名号加身,但也不是任由跳梁小丑亵玩的。
自己这做学生的,如果连师父的名声都保不住,真的还不如自刎谢罪。
林进这般想法或许有些极端,但这恰恰就是他的真实想法,如今双亲离世,唯有其师父一人待他如亲人,虽不曾再与其下棋,但孟先生教他的,何尝又只是棋力了?
其中种种,不足为外人道也。
在林进看来,如今这云子巷八段之后的守段人,他们都是书洛棋院里名声显露的围棋大家。
在书洛棋院里都是眼高手也高的古怪老人,如今在这人人皆望的云子巷,他们愿意放下脸面来做一场戏,其背后的人根本不用想。
也唯有国手魏彦能有这般大的面子。
想到这儿,知道些内幕的林进脸上的忌惮和愤怒更甚。
魏彦与自家先生的棋道三争,到目前的结局,两者皆有胜局。
所以这关键的一句,就是这第三局,让林进没想到的是,堂堂国手魏彦,会用这般阴损方法。
其中恶心之处,可谓是布局良久,处处诛心!
这其中的每一次,都涉及到先生最深处的底线。
这般想着,若是鬼手之关和十二段,这墨衣“公子”都能“侥幸”已过,再顾及棋院名声的林进,怕就顾不得什么合不合云子巷规矩了!
墨衣“公子”终于落子了!
林进在其落子之后,表情阴沉得可以滴出水。
尽管周天不明所以,只是个门外汉,但连他都觉得这一棋,下得委实太......普通了些。
围观众人,但凡有些围棋功底的人,都是面有疑惑,更是大失所望。
这一棋下得实在太让他们失望了,原本还以为能看见妙手,神手,原本还以为可以一举反败为胜。
可是这一棋落子之后,棋面的黑棋对白棋的包夹之势,已经彻底无法阻挡!
可墨衣“公子”全然不觉,“他”哗啦一声打开玉扇,自觉潇洒的扇风飘发。
一旁的小厮好似更不懂围棋的稚嫩幼童,他起初见围观众人大失所望,还以为自家“公子”下了一步浑棋,不由得心里一紧。
但又看到自家“公子”那副胜券在握的神情,他不由得心中大定,又重新挂起了满脸好看的笑意。
鬼手李自杨却没任何反应,他既不诧异也无鄙夷。
他“看着”棋盘,那一丝笑意仍然挂在嘴边。
这盘棋,如果鬼手李自杨再下,黑棋将会一举攻破白棋的所有防线,这一棋将是真正的奠定生死的终手。
墨衣“公子”依旧摇扇,胜券在握。
但也就是在下一刻,鬼手李自杨身体后仰,投子认输!
啪的一声,一枚黑子打破了棋盘上的所有排兵列阵。
那一瞬间,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四次飞溅。
好好的一盘大棋,功亏一篑!
哗然!
所有人,包括懂棋的和不懂棋的,皆是哗然!
如果说前八九十段的守段之人,放水的痕迹只有寥寥几人可察,那么鬼手李自杨的放水,就不再只是放水那么简单了......
在这云子巷,鬼手李自杨的这般举动,不亚于在自己打自己脸,更是在砸自己的口碑。
也就是这一手,李自杨让云子巷多年积压的威信严明,化为乌有!
这是书洛棋院的云子巷!
更是林进最敬爱的书洛棋院的云子巷!
林进瞠目结舌,看着院中李大家,一时间竟有一种不知所措。
林进下意识的就要把目光左视,他看到了师父,看到了师弟,看到了那个覆面之人,林进迷茫了。
但下一刻,林进又仿佛从梦中惊醒,他懂了。
他好像懂了......
鬼手李自杨,才是杀局?!
又或许,这一切的安排和那闭目养神,充耳不闻的师父有关。
但这般想着,林进仿佛又不太懂了。
他不懂为何师父要将辛苦经营的云子巷,亲手覆灭......
这一切真的和自己想的一样吗?
这一切到底和那第三次棋道之争有没有关系?
想到这些,林进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他茫然,不解,怀疑,更愤怒......
但到最后,所有的情绪种种都化为了无力,他对于这一切似乎无能为力,他一个棋院学子,纵使有天纵之才,但似乎还是很渺小......
最后的最后,林进不愿再看师父一眼,更不愿再看棋盘一眼,他闭目瘫坐于一角,双眼不自觉的泪流满面。
原本他以为师父叫自己观棋,是为了......
罢了,一切皆休......
至此以后,洛阳城云子巷定然不复以往繁荣,书洛棋院恐怕也要沦为下枉棋,被众人唾弃之地。
这一切,他林进......无能为力......
也就是在林进陷入深深的自我臆想的时候,十一段那边的喧哗和吵闹,已经吸引了更多巷外之人的围观。
“李先生!你这是何意?”
“李先生,你这般放水,岂不是搁了面皮不要?!云子巷怎么沦落如此?!”
“孟先生!如今这云子巷可真是变了味儿?如此一来,以后岂会再敢有人下棋?”
“就是!好好的大好局势说弃就弃,哪里有一点无上围棋的规矩!若是寻常对局我们倒也不说什么,但这是你们棋院的规矩,怎的就你们棋院的人破得?”
“如此看来,莫不是以前也多有此事发生?”
“嘿!李瞎子,你这是在给书洛棋院蒙羞!你的这般作为,以前的我也是眼瞎,敬仰你?滚出棋坛吧!”
“脏了我的眼睛!”
“还鬼手呢!无上围棋之术,岂能被你这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滚出云子巷!滚出云子巷!”
一时间,不管懂不懂棋的人,都扯开了嗓子出言唾骂。
就仿佛李自杨的弃局和他们息息相关,牵动了他们的利益一般。
说利益自然也有,不少人因为李自杨的投子认输,输掉了原本在自己口袋里的银两铜钱。
钱虽不多,但能赚却亏,他们想不过来,更无法理解。八壹中文網
如此,在他们眼中,哪里还有什么围棋大家,鬼手李自杨。
只有害得他们输钱的失败者......
从始至终,孟先生仍然闭目养神,没有出言任何一句。
一旁的张立还是讥讽,只是其讥讽的对象换了又换,却从来没有出过这方云子巷。
那覆面之人,更是看不出有任何情感波动,仿佛这一切都与其无关。
他只是伸出手,缓慢的收起棋盘上散落的黑白子,仿佛在为墨衣“公子”前来破段做准备。
李自杨嘴角的那抹微笑,始终未曾消散。
墨衣“公子”双袖如风甩动,表情更是日常。
“他”带着小厮挤开人群,径直往十二段棋位走去。
对于自己会赢,“他”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意外。
小厮有些害怕,害怕那群人。
害怕他们的破口大骂,更怕他们会对自家“公子”有所迁怒。
小厮在心底暗想,这宫外的人,果然真是粗鄙呵......
李自杨双手笼袖,目盲老人并未收棋,也没说哪怕一句话。
李自杨起身要走,有人欲拦,起先唯有一人。
见未有成效,自有三人数人皆往,李自杨终于不再笑了。
因为他们不仅要拦,更要出手,更要以市俗手脚逼迫李自杨赔他们的损失。
终于,李自杨的不言不语,不看不听,引起了他们极大的不满,有人横空一脚,直指老人腹中之位。
片刻之后,却见那人又横空飞出。
身姿不似先前的英姿飒爽,身姿宛如虾弓。
一个温柔年轻的声音,兀然出现在李自杨耳边。
“魏先生,你但走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