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春去秋来岁月倥偬。
武林迩来动荡不安，八大派从未停止对鬼宗堂剿灭的念想，甚至有意与朝廷联手的趋势。
再回到沅州一切似曾相识却物是人非，亓律昭站在繁尘馆门口踟蹰片刻才进去。
两边乐人抚琴，台中舞姬弄影。
风玉瑶满脸写着不好惹，怒气冲冲撩起珠帘，嘴里问候道：“搞什么神秘！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王八犊子敢这么耍……”
动作骤停，目光呆愣，好半天才从惊愕中回神。
她抓着仆从的手慢慢坐到对面，两眼继续盯着，视线在对方脸上细细描绘，像是看怪物。
少顷，终于反应过来。
“啊！原来如此！”
亓律昭扬眉一笑。
“想你当日少年翩翩，我还说你像个娘们儿，原来确是个玉貌花容。”
“这话我爱听，权当你夸我了。”
三年前她刚及笄一年，扮男装还无违和，后来诸多不便加上‘六州’也渐入稳定，就换回女装，到现在她还清晰记得隐队上下包括叶固那满脸瞠目结舌的模样。
“虽说早已传到总教，可惜我一直见不到你，而且这小三年你成绩不小呀。”
风玉瑶将青盏递过去：“此次回沅州是领赏还是路过啊？”
“反正不是为你。”
亓律昭接过白茶，瞧风玉瑶一脸审视的表情，连忙改口：“路过，纯属路过。”
“鬼才信。”
“那你还问。”
风玉瑶突然满肚子气。
“你就不关心关心情况？”
“什么情况。”
直接拿话砸对方头上，看这人还躲不躲。
“他可是武学之才，我的看家本领都快被领悟完了。”
没想到亓律昭竟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怕什么，总归你是他师父，还能杀你夺位不成？”
“你真不怕他记恨你一辈子？”
“为什么要怕，与我有何干系？况且我要走的是条不归路，路上有我一人就够了。”
“所以这次到底是为了什么回来？”
“这白茶不错，谢了，”亓律昭避开话题站起身，“别告诉他我回来过。”
“喂！你去哪儿！”
“总教。”
从二楼目送她的背影，风玉瑶百感交集，三年前的律昭看着冷淡，可骨子里的血还有温热。
从塔底传送到山顶，亓律昭穿过密林怔怔望着牌匾。
随即对守门教徒亮出玉牌：“我有事要禀报教主。”
此番回沅州她是别有目的。
上次出任务时就听说武林近来有意与朝廷联手，盟主前月更是备了贺礼送给龑帝，都做到这个份上颜氏再没点动作就是傻子，所以她想试探试探口风，看能不能借机会混进皇城。
总教大殿。
颜氏扶额，烦心倦目。
武林朝廷向来泾渭分明，相安无事，现在盟主竟为了实现剿灭魔教，统一江湖的愿望而自降身份联手皇室。
她讥嘲：“何怀彦真是志向远大，都杖朝之年了还不消停，牙都快没的人还想啃骨头，也不怕全硌掉，既然大家都不想安分，那就好好玩咯。”
勾指，楼畏行躬身附耳，颜氏问：“现在留在总教的暗主及总司都有谁？”
“白洛擎与裴识卿还在教中，六隐只剩‘天香’和‘六州’两位总司。”
“律昭回来了？”颜氏瞬间提起兴趣，“传她来见我。”
身着女式总司教服的亓律昭令颜氏眼前一亮。
“又出挑许多。”
她招招手，亓律昭站在殿阶前。
“这三年你将‘六州’治理的比罗刈还好。”
“不过前车之鉴，后车之师罢了。”
“我人虽在总教，可外头的事全都知道，你的行事风格确实与我很像。”
抬眼，对眸，亓律昭发现这个女人还是同三年前一样，岁月仿佛在她的脸上冻止。
“那不成文的规矩是为了让你们快速适应，在鬼宗堂没有过渡期，无实力就会被反杀，很残酷亦很现实，你走投无路来我这儿就该有心理准备，某些东西注定要舍弃。”
步步如尖锥，寸寸刺她心。
颜氏在最后一阶蹲下身，轻轻挑起亓律昭的下巴。
“我还是那句话，既给你这权力，你也要有本事接住。”
“教主所有话，属下从未敢忘，”亓律昭迎着目光，“所以才有今日。”
颜氏坦言笑道：“律昭，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谢教主抬爱。”
“说回正题，”转身落座，“有件事我需要你去办。”
楼畏行将几张图纸交给亓律昭。
“武林八大派一直想剿灭鬼宗堂，这你是知道的，如今他们欲与朝廷联手，我需要一张新面孔来监视皇室和提供情报。”
“朝堂派系林立，你手里拿着的就是他们的势力分布图，当朝现分太子党和桓王派，不过还有一小部分愿意跟随北庭王……”
亓律昭认真看着手中图纸，上面清晰记录了各党派势力分属，在北庭王那栏标注着三皇子司廷戾的名字。
三皇子？
聿州的记忆霎时在脑海闪现。
“我要你潜入皇城，打探他们动向，有关我教不利的信息，我全部要知晓。”
“是，属下领命。”
还以为要想个计策才能接近京兆，现在刚好给了她重返皇城的机会。
“还有一事。”
颜氏说：“最后那张纸是把雁翎障刀的图样，白恨玉已探到它在皇城，我要你查出是何人所用。”
“是。”
日月如梭，三年韶光，她终于踏入这片土地，再次回到那座高墙宫阙。
如今的京兆戒备要比爹爹在位时森严许多，左右监门卫也增添不少人。
进宫不难，何况那里是她的家。
她先打听到定时往尚食局送食材的地方，易容成店里伙计跟着食车混入宫内。
重回这里，亓律昭如鱼得水。
颜氏给的信息并不完善，她打算在接应人联系自己前，先了解下现在的朝制，换上婢女服饰，她躲在角落听到几位婢女在闲扯。
“可惜呀，要不是太子被废，能有桓王什么事。”
“东宫之位空着，搞不好又是一场纷争。”
“其实你们不觉得北庭王更好看吗！”
“这继位又不是光看长相，桓王再差身后好歹有个金昭仪和兵部侍郎，他北庭王有什么，就一个礼部尚书，年纪大了势力也没多少。”
“那你们说，太子被废，北纥公主过来和亲是要嫁给谁呢？”
“这定好的日子又不能推迟太久，看陛下意思是先接公主过来，然后再慢慢细选太子吧，反正现在离婚期还有好几个月呢。”
“我觉得悬，太子人选哪能这么快商议出来，你看史书上除去特例哪个不是得多耗几年。”
“有什么难的，现在不就剩桓王和北庭王两个人了吗。”
“也对哦，反正四皇子肯定不在陛下的考虑范围内，依我看，这下任太子八成是桓王。”
“但桓王这个人急功近利又阴狠，你说金昭仪如此温婉怎么偏偏生出他这样的？”
……
从她们口中亓律昭得知现在的朝制与亓国无差，司南觉膝下统共七子，三位公主四位皇子。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有什么好奇怪的，阴狠不算什么，这四皇子还是个断袖呢。”
“也不知四皇子为何如此执拗，就为个伶人把大好前途都抛了，我听管事嬷嬷说，陛下已经放弃了他。”
“哈，还真是个情种呐。”
“就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基因。”
……
再后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对话，亓律昭不打算再听，她要先搞清太子被废的原因，这里面一定可以挖出更多有用信息，然后利用这些谋谟设局。
如果像婢女所说，就剩桓王和北庭王在人选范围内，那后者势力单薄动静闹不大，或许可以先从桓王下手，此人功利心极强，太子被废他接下来定然有所行动。
到了晚间，亓律昭没有去处，就躲在很少有侍卫巡经的屋脊上。
长空星稀，眠风枕月，皎白光洒，辰星点缀。
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好好观赏，伸开掌心，熏风穿过指缝，卷着腥锈气，这只手，不论洗多少遍都还残留着黏腻感。
五指蜷拳，抓住月光。
这时！
她突然听到呜咽幽鸣的洞箫声，那是鬼宗堂常用的紧急联络方式，登时起身，寻着音迹发现是从后宫那边传来的。
后宫女人较多，就算有异声侍卫也只会当作是某位妃子为排忧解思所奏，不会引起注意，亓律昭踩着屋脊，愈来愈靠近声音，最后跳进一处死巷。
眼前身披黑斗篷的人将兜帽摘下，露出姣好容貌。
美人：“律昭？”
“是我。”
“你入教时我尚在任务，所以是初次见面，”美人客气道，“我是白恨玉，‘瑶花’的总司。”
“教主说让你接应我。”
“是，原本想将你安插到北庭王那边，但我刚得知他们过些日要去北纥，时间紧迫只能把你暂时安排在桓王身边。”
“去北纥做什么？”
“接迎北纥公主。”
“这种和亲大事为何不派使臣去？”
“原本桂月之季是龑朝太子与北纥公主的和亲日，但现在太子被废，只能先将公主接过来，东宫位空悬，没有新人选，龑帝未显公平就派他们同去，也让北纥王觉得龑朝尚有诚意。”
白恨玉又道：“你放心，我已替你选好了人，她的身份不至于让你太靠近桓王，也不会离得过远。”
“我明白了。”
“来，你过来。”
白恨玉蹲下身不知在忙活什么，亓律昭站在身后想了想问：“那个……你清楚太子被废的原因吗？”
“不知道。”
尔后直身指着脚边从麻袋里露出的人头说：“她叫千涟，是桓王身边的婢女，从现在开始，你要扮成她的模样。”
亓律昭上前，发现女子早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