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晴姿这几日着实难受，因为小日子来了。
如今这诺大的大都督府里，女眷只有她一人，所以她不得不向天子禀报了自己的难处，求几日的休沐。
想不到的是，天子不仅准了，且吩咐亲兵登门徐族老府上，请了两位与徐晴姿亲近的妇人来照看她——一个是她的七婶，另一个是她的三嫂。
两位妇人一见到徐晴姿，不免说些悄悄话。
“二公子如何了？”徐晴姿最是关心邱麒智。
“还是那样儿，被陛下软禁着。前两日咱们终是得了一回恩，可将子星带与二公子瞧瞧！”
“千金如何？可与陛下······？”
“没有。”徐晴姿斩钉截铁。“陛下兴许美人见多了，看不上咱。”
“话可不是这么说。”徐家七婶笑道。“千金被陛下留下了、留在了身边，外边已经传开，说陛下必定要将千金纳入皇宫内廷。时机嘛······咱们家老爷子前几日得封了朝廷上的官衔。想来······千金这里也快了，兴许还得等京中太后娘娘的懿旨。”
徐晴姿沉默了片刻，问：“他知道么？”
“兴许知道，兴许不知道。”徐家三嫂接了口。“无论知是不知，千金，容我说句实话——大局已定。”
“别人不知······您二位还能不知，我和他······”
“先帝在时，也有这样的遭数。”
“进宫为的什么？百姓以为是风花雪月，咱们心里可都清楚，送女入宫可是为的家门福祉。”
“若千金得了幸，诞下皇子皇女就好喽。”
“千金这辈中，论身份、容貌、才智、和年纪，也就千金一人能与陛下相配。”
“五妹妹······”
“她有个不着调的娘。入不得宫。”
三女子抿嘴而笑。
三月二十，一大早，徐家三嫂捧着早饭进徐晴姿所居的值房，惊呼道：“外头仪仗颇盛，我一问才知，竟是皇后要进西堡！”
“皇后娘娘，是娘！娘！”徐家七婶赶忙纠正。
徐家三嫂不屑道：“陛下不会叫咱们家千金去伺候她罢？！早失宠的人了！”
“按法礼，贵妃及以下嫔御皆是皇后婢使。”
“礼法是礼法。历朝历代被······”
徐晴姿打断道：“烦请七婶与陛下禀报，说我小日子虽然过了，但身上仍不舒坦，须多休沐一日。”
“陛下哪儿是我得见的？！得了，我与陛下的亲兵去说。”
打定主意，徐晴姿一整日便躲在值房，鲜少走出值房的门。
至夜里二更天，三人皆睡下，忽有亲兵来敲门。
“笃，笃，笃。”
“徐千金，陛下急召。”
听闻天子召见，徐晴姿不得不睡眼朦胧地起身，穿好衣裳，步入通往书房的小院儿。
在书房门外，她见西间儿有些许光亮。
“陛下。”徐晴姿转至西间儿轻轻执礼，瞥见原来是软榻旁燃了一盏豆灯。
豆灯下，天玺帝斜靠着，望向窗外。
好半晌儿，他却无一句吩咐。
徐晴姿孤零零地立在门口，既怕多嘴，又怕不多嘴。
如此暗夜，他急召她，还能有什么事呢？！
而她确确实实需一个名份！
将话在心里颠倒了半日，她刚从嘴缝里吐出半个“陛”音儿，天玺帝忽然吩咐：“退下。”
徐晴姿不由一愣，心里燃起的那团希冀忽地便被一盆冷水浇盖。
而那双眼仍只望向窗外。
她暗自一叹，转身回到自己所居的值房。
第二日一早，徐晴姿仍如前些时日一样，由两员天子亲兵引着去见天子。
一行三人仍迈进那间小院，却并未往书房去，而是穿过书房西侧的角门，直到了第三进院。
徐晴姿知晓此处—旧日里邱松胤便常在此院的上房过夜。
迈入第三进院的上房，她立即见两员衣着华美的妇人守在东间儿门口。
而东间儿里，天子和皇后正在用早膳！
徐晴姿只得恭敬执礼。
“这个便是朕与皇后提起的徐府千金。从今日起，她便在皇后麾下听差。”
在皇后麾下听差？！徐晴姿心中不禁一悚。她偷眼去瞧皇后，即见皇后也在看她。
“多谢陛下举荐。”郑滟姜只看一眼，便知这位徐氏是看低自己的。
但······那又怎样呢？！
她要办自己的头等大事。
而她的头等大事，便是银钱！
今日一大早，她还将醒未醒之时，天玺帝便闯进她的卧房，赶走随侍的妇人，单独与她道：“皇后从今日起，只要在其位、谋其政，月银便可翻倍、有两千两之多。待到年底，只要皇后这大半年来所办之事桩桩件件与朕同心，朕便连同前两年的二万余两，一并交还皇后手上！”
一听有这样的好事，郑滟姜如何能放过？！她当即应下。
至于天玺帝点在她麾下的徐氏，看样子或许是他放在自己身边的耳目。
耳目而已，怕个屁！
屁、毬等字眼儿，她还是跟那些羽林军学的。别看那些羽林军平时一派威严，真若杀起敌来，也是脏话连篇、不管不顾。
所以，眼下见到徐氏如此，郑滟姜并不放在心上。
待早膳毕，郑滟姜便要去办天玺帝交代的第一件事：新晋的国公邱麒安的正妻徐芴娘死了。身为皇后的她要以天家之身、亲赴吊唁。
在前往邱麒安一家暂居的别苑时，郑滟姜问徐晴姿：“国公夫人今年多大？”
“二十六，或二十七。”
“真年轻啊······”，郑滟姜叹道，旋即又问，“国公夫人与千金有旧谊罢？”
徐晴姿赶忙撇清：“芴娘她家是远支。若不是她样貌美，且······”
见徐氏突然住了口，郑滟姜只淡淡转圜道：“刚刚升为国公夫人，咱们不习惯称呼实属平常。”
但她心里却起了疑：徐氏为何直唤徐芴娘大名、毫无尊敬可言？！邱松胤的嫡长子，为何娶的却是高门望族的远支之女？！眼前的这个徐晴姿为何即便日渐年长，也不愿嫁他？！
虽然一路上，她多多少少有一些耳闻，但还是要眼见为实。
在邱麒安一家暂居的别苑，郑滟姜终是亲眼见到他——手拄拐杖、面色苍白，即便开春了，身上仍裹着貂裘的邱麒安。
“臣邱麒安叩见皇后娘娘。”他作势要跪。
郑滟姜身后的天子亲兵立即蹿步出来、扶住他。
邱麒安谢了恩，引着一行人往灵堂去。
灵堂里有两口棺材。
“那个是油儿，臣之亡妇的婢女。油儿担心臣妇黄泉路上孤零零一人难熬，便也未与臣等商议，自投悬梁了。”
徐晴姿自进到灵堂里便十分厌恶，虽跟着皇后，却只拿眼望向别处。她见蹲在火盆前烧纸的两员丫鬟十分俏丽，便又多看了几眼。
郑滟姜也见到了那两员丫鬟，只是她的眸光大多牢牢钉在徐芴娘和油儿的脸上。
“国公夫人得了何病？”她问。
“臣妇前一段日子小产，崩漏带下止不住。后来渐渐地就不好了······”，邱麒安垂下脸。
郑滟姜看不清他的神色。
“妇人一旦怀身，便是一脚踏入鬼门关。”她叹了一叹，旋即又道：“陛下托本宫给国公带话，请国公务必保养好身子。待过了守丧之期，陛下和本宫再为国公保一个好媒。”
“臣谢陛下、谢娘娘！”
一场吊唁草草结束。
在返程的路上，徐晴姿忽然笑道：“那两个烧纸的丫鬟倒挺俏丽，只是以前没见过。”
郑滟姜并不接话。她在想别的事。
回至翼成军大都督府时，正值午膳，亲兵直将皇后引至书房东间儿。东间儿里，天玺帝已在摆满珍馐的桌旁等着她了。
“尔等退下，朕与皇后单独用膳。”他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