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赵司靖也不再是一口一个狗皇帝的叫着。如若没有先皇那一场颠覆之祸，遗留世族之顽疾，军政不协进，地方割据……凭着赵司靖的才干和手腕，泰山封禅也不是不可以。杨云亭慢慢的理解了赵司靖，也重新认识了这个一直想大施拳脚大展宏图却又被束缚囚困的君王。杨青石听她此言，慈和地一笑，“九儿，一切看平常即可。”
“嗯。”
杨云亭点头，她感觉随着这十五日的等待，她好像所有事都看开了，“大伯，柳州，我和赵元祁会代你守着。”
杨青石满意的点头，“嗯。”
又叹息着道：“九儿，临析之死，殿下也伤怀，你也要多劝慰他。殿下一直是重情之人。”
杨云亭继续注视着那沉浮不定的茶叶，仰头轻声又道：“知道。我和他，有什么事都是一起面对。”
杨青石摸了一把胡子，“夫妻当是如此。”
杨云亭又略坐了签了，才起身离开。杨青石看着杨云亭离去，庭院毛毛细雨，又起烟雾，菊花在烟雨中傲立，杨青石垂头饮茶，又搁下，叹声说了句：“九儿，长大了啊。”
伺候在一旁的，也是杨府的护卫，名叫临海，跟随杨青石已有二十余年。临海也笑道：“大爷，这九姑娘的确成熟稳重了许多。”
杨青石点头，又摇头，眸中止不住也是怅然，“父亲不知该有多伤怀。九儿她的那份莽撞和率性都被磨去了。”
又对临海温声道：“你也坐，喝杯茶。”
临海落座，品着茶笑着回道：“此行九小姐遭逢了诸多磨难，老爷心疼也是肯定的。但也会欣慰九小姐她的变化。”
年老的人，疼爱孩子，但也想后辈自己出息。杨明怀曾说杨云亭的无法无天猖狂无羁就是杨家辉煌的见证，弥补了当年杨家姑姐惨死的遗憾。而杨明怀估计也更想看到，杨家的女儿，虽有父兄为倚仗，却能靠自己活出一片天。而杨云亭就是出类拔萃的那一个。而今更是让人侧目。柳州城疫病横行，疫民和住民兵戎相见，赵元祁又逢难，柳州群龙无首，混沌一片，而杨云亭却独挑大梁，定下乾坤。这魄力能力，是多少男儿都不及的？杨青石想起了自己那循规蹈矩的大女儿，这半辈子无忧无愁，顺风顺水的，便道：“险恶之中催生的成长，没人想要。”
临海道：“大爷说的是。”
……赵元祁还在昏睡，深埋峡底的半个月，他那好不容易被杨云亭救回的身子，又变成了老样子。杨云亭给赵元祁掖好被角，温了茶，出了房间到了耳房。想起赵元祁说话，那音一颤颤的，之前为临析难过未放在心上，现在想起，似是有疾，“临垣，赵元祁他的嗓子，你开些药给他缓解疼痛。”
临垣将窗半掩半封，一边轻声道：“小姐，殿下他身边不缺人照顾。”
杨云亭往腰上垫了个垫子，“那倒也是。”
临垣忽的又道：“小姐，如果殿下的嗓子一直好不了……”窗外雨脚渐密，风声而急，杨云亭沉下声，“他的嗓子到底如何了？”
临垣发着火盆，“殿下此前寒气入体，高热不断，深喉结囊，虽已消下，但……”余下的话，临垣不说，杨云亭也已懂了。杨云亭靠在椅子上，盯着临垣给火盆添着金丝炭，火舌舞得嚣张，杨云亭声音平静徐缓，“命保住了就好。能不能说话，说话好不好听又有什么重要的。”
临垣将炭笼罩住。“是。”
起身又看向了杨云亭，欲言又止，“还有一事……”杨云亭仰头，“你说。”
临垣犹豫着。杨云亭轻轻地笑开来，“我可没有什么承受不住的。”
笑容清浅，却也是无尽的悲伤。临垣偏过头，低声道：“殿下现今已经闻不得半点荤腥，不食肉食，闻之则呕吐不断，伤心伤肺。”
杨云亭眉头蹙起，“这怎么回事？”
“此症药石无医。”
临垣也是一脸惆怅，“殿下可能过不去心理那关。而且临析之前是用自己的血肉来养着殿下。”
杨云亭听罢，瘫靠在椅子上，久久地凝视着某一处，双目没有了光彩，那是雨打芭蕉的悲婉，良久才是仿若秋风拂月的轻叹，“哎。”
杨云亭扭着坐起来，斜着半个身子靠软枕上，眉眼间又是接受了一切可能的无奈和冷静，“他这身体茹素可能保证康健？若对身体无损，那也由他去。”
临垣回想着这几日赵元祁的脉象，“暂未发觉任何不妥之处。”
杨云亭提着的一颗心放下，又开起了玩笑，“好好的一个人，竟然是不能吃肉了。”
临垣……竟然不能吃肉了，是挺可怜的。杨云亭很快又敛住了笑，“他的眼睛应该无碍吧？”
临垣失笑，“小姐放心，无碍的。”
杨云亭疑惑问道：“那他为什么还缠着纱布。”
临垣认真的解释道：“殿下深埋峡内石底暗无天日，若贸然睁眼受强光，有失明的风险。所以视力恢复只能循序渐进，这几日的纱布已经薄了几层，过几日殿下就能恢复正常。”
杨云亭绷着的神经放了下去，“嗯。”
眸中的光亮回来了，比叶上的水珠清露还要晶莹璀璨。窗外风萧萧雨霖霖，炭火迸着火花，卷着菊花香，混着茶香，沁人心脾，暖人心肺，一室安宁。夜悄然合上了，临垣去点了灯烛，杨云亭看着烛光暖黄，火苗一簇的燃着，“临垣，十五天。”
临垣被杨云亭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愣怔，“嗯？”
雨打着窗柩，风又开始嘶吼着，在黑夜里风雨都暴躁嚣张了起来，席卷着暗夜，激烈着迫不及待地想要摧毁着一切。临垣先去关窗，再回来就是一身寒气，杨云亭递了一杯茶给他，声低低沉沉的，“其实我都放弃希望了，都想下令停止搜救，就地埋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