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就沉得像夜晚一般。天压着地,风撼着树,暴雨前兆。杨云亭刚用完膳,这孙大人的母亲前来请安,临析拦下,请示杨云亭的意思,“小姐,孙老夫人想前来拜见。”
杨云亭靠在床上懒洋洋地道:“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让她回去吧。”
她呀,懒得起身。临析对老夫人道:“夫人,请回。”
而老夫人却是直接又丫头搀扶着在门外一跪。杨云亭也只有让临析把人请进来,老夫人派头比杨云亭还足,头带烧蓝发冠,又是玉簪,身后跟着四五个丫头。老夫人行礼,杨云亭赐坐,丫头们也未曾离去,不远不近地站着,看似照顾却又有着几分监视的意思在。杨云亭不动声色的瞧着这情形,佯怒问老夫人:“老夫人,为何执意要见本宫?”
老夫人赔着笑,脸上的褶皱,堆成一团,中气十足地说:“王妃大驾光临,于情于理自是要前来参见。还请王妃勿怪老身来迟。”
杨云亭把官话都听烦了,给自己添了一杯茶,“老夫人言重了。”
老夫人得寸进尺地道:“王妃宽宏大量,不予怪罪,老身不甚感激。可再讨杯茶,敬谢王妃?”
杨云亭好脾气地说了句:“老夫人且随意。”
老夫人也倒杯茶,举杯敬杨云亭,轻抿一口,道了句“好茶”,放下茶盏。再是起身道:“叨扰王妃了。”
“老身拜辞。”
带着几个丫头再是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这般声势浩大的只为一杯茶?杨云亭将老夫人喝的那杯茶取过,茶杯底下的凹圆竟是折了一方素薄之纸。杨云亭眼观六路,警惕四周才拆开细读,神色一变,将临析传了进来,反手把素纸丢进茶杯,销毁痕迹,“临析,你速去收容所把赵元祁绑回来。疫病另有隐情,收容所危险。”
声音不由带了几分急切。临析不知何事,但看杨云亭这慌张的神态,便知此事危急重大,可又不放心杨云亭,“那小姐你……”临垣已走,他若在离开,这杨云亭可就危险了。杨云亭看素纸融入了茶中,糊成了一团,抬头,“我尚且还有自保能力,不就怀个孕,死不了。”
临析顿了顿,犹豫了几瞬,最后肃然抱拳,“小姐保重。”
再是焦急地去寻赵元祁。没想到柳州之行,危险重重。……和众医士一起熬了一夜,挑灯翻古籍,遍寻良方的方太医,一看这天色,神色就苍白了几分。天地昏暗,黑暗吞噬着燃烧的火光,疫病之人,在营帐处缓慢走动,犹如行在鬼域之中。方太医寻到安抚患疫之人的赵元祁,拉到一边,认真恳切地劝道:“殿下,这天就要下雨了,殿下还是快回城吧。收容所疫病患者集中,易染恶疾,又因依山而建,一旦下雨,湿气再起,连带着这数日埋底下的死尸也会散播来,殿下侥幸保得平安,怕也是有一番难熬。”
赵元祁闻言眉头微蹙,疫病尚未控制,这大雨又来,再起了尸毒这收容所众人怕都难逃一劫。赵元祁欲与百姓共进退。方太医张口还要再劝,而赵元祁瞥了他一眼,“方太医,你几次三番催促本王离开,此处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是不妥,根本就是有人不想他们活。殿下在此处疫病之危在其次,怕性命难全。方太医手握成拳,沉痛地闭了闭眼,“殿下,微臣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大水冲山,疫病不仅会大肆猖獗,尸毒可能也会相机而生,殿下千金之躯,不可涉险。”
其他医士也围了过来,俱是一脸沉重,如丧考妣,面如死灰,堪比这阴沉的天。赵元祁扬声问:“临垣。”
临垣放下疫病之人换下的汗巾,回道:“殿下,方太医所言非虚。疫病,尸毒外,可能再生瘴毒,殿下确实不宜久留。”
方太医松了一口气,他就是怕临垣实话实说,赵元祁得知真相,执拗不肯走。柳州不比京都,京都有陛下在,殿下再提刀斩糊涂官,也能首全。可这柳州……山高皇帝远。众医士也都恭恭敬敬地垂首,无声的请劝。在外游走的疫病之人也都看了过来,麻木的目光中,生出了几丝期盼。赵元祁指着他们问:“本王若是走了,这些百姓呢?你们救得回来?”
这疫病,尸毒,瘴毒,哪一样不是折磨人要人命的?如果他在这里妨碍医士治疫了,他走,可以。但现在这算什么?方太医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畏畏缩缩地孙大人,心里嗤笑,面上认真,“孙大人留在此处亦能稳定民心。”
更是寄予厚望。孙大人身子颤了颤。赵元祁转头看了过去,“孙大人……”如若此人是得用之人,柳州城内何如死城?这柳州城外的收容所,又为何粮食药草紧缺?人手短缺?孙大人双腿一软,即刻就跪了下去,并惶恐说道:“臣…臣临阵脱逃,贪生怕死,有负皇恩,有负民意,罪无可恕,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