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司靖默了一瞬,他当然知道是事出有因,但这个因,不仅他等着,百官也等着!此举惊世骇俗,十分荒唐,都在等一个合理的说法!但赵司靖明白,不管赵元祁能否自圆其说,在动用禁军之时,那就是站在了百官的对立面,成了众矢之的。赵元祁如今最大的倚靠只有自己,而自己想要破朝堂这三子夺嫡世族抱团与分裂之局,就必得看赵元祁破而后立!赵司靖在此之前,一直以为事情全在掌握之中,而今却觉,哪有什么掌控之事啊,他和他这个六儿子,不知道是他利用了他,还是他套路了他!赵司靖沉声道:“你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要给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阁臣不是好糊弄的!”
果然只是为了糊弄阁臣,但糊弄阁臣之前还得先糊弄了赵司靖这个皇帝。相比于赵司靖对局势失控的恼怒,赵元祁却是怡然自得。赵元祁敛着一身正气,严肃地道:“父皇,儿臣想联合漕帮共筑边关水利。”
赵司靖闻言神色也严肃了几分,赵元祁有条不紊的继续道:“战事刚休,百废待兴,然国库空虚,民生凋敝,不宜大兴土木,这边关水利十之八九就此搁置。然不兴水利何以重建边城?边城水利不仅事关民生,也紧乎边防,所以这水利兴建势在必行。”
有理有据,说得也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赵司靖岂能不明白边城水利事关江山社稷,不可敷衍了事。只这国库啊,不只是一点点空虚。世族财银多,他身为一国之君,也不好强取豪夺。赵元祁抬头望向赵司靖,再是一字一句地道:“儿臣欲予漕帮边城漕运大权以兴建水利,世家权臣势必不允,是以才兵行险招。”
所以这挟百官并不是想迫君王,挟百官而胁百官。赵元祁困在府内的官员,虽不再要职,却都是出身世家。用世家子孙,逼迫世家。怕是世家都没有想到,赵元祁的枪头原来是对准的他们。但世家就会如愿低头吗?那也未必。不过这漕运大权给了漕帮,这才是危险之举。漕帮兴建边城水利,自是明白明渠暗渠,又垄断了漕运大权,且不说是否有叛国之嫌,单凭这漕运不出三年漕帮便可富可敌国!而朝廷出了边城水利,可做军用守防,却又要提防漕帮。并不是什么可喜之事。赵司靖就着赵元祁的话反问道:“水利关乎边防,将漕运大权予与江湖帮派,若其心有异,国不危矣?”
赵元祁早知赵司靖会有这一问,从容不迫地回道:“父皇放心,水利兴建漕帮不参与规划,只出资建设。而漕帮货物漕运也接受国家军事监管。若一经核查其心有异,必诛之。”
虽说是接受监管,但纵其垄断边关漕运迟早都是养虎为患。就算是出资建设也不可!漕帮通过漕运,依旧可以窥见边防水利全局。赵司靖盘着玉扳指,叹息道:“漕帮能在大渝漕运上独树一帜,自是有非凡之处。防是防不住的。”
不是自己人,终究是不放心。赵司靖不禁想,朝廷是不是也该设立漕运使漕运司主管全国漕运事宜?赵元祁心知赵司靖多疑,还是极力游说想促进边城水利建设一事,“父皇,漕帮既然愿意和朝廷合作,那自是默认接受朝廷管辖。”
赵司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赵元祁说这并不是管辖的问题,默了几瞬,才怅然问道:“祈儿,朕且问你,你可知,朕为了打消漕帮对大渝漕运的垄断费了多少心血?”
打压?难道漕帮此次危急也是朝廷打压所致?而漕帮也是十分清楚其中缘故,却又故意欺瞒于他?故意以边城水利之事引诱于他,让他心甘情愿的促成朝廷和漕帮的和解?边城水利是假,但漕帮求和是真。怪不得二当家对漕帮之危遮遮掩掩,含糊其辞,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个幌子!但赵元祁可不管这边城水利工程,漕帮是个什么意思,反正他是势在必行!而漕帮也休想半路抽身!一开始以为是漕帮开了贼船,现在嘛,他要抢这贼船的船舵了!赵司靖闭了闭眼,心情略微沉重,语重心长的道:“一个行业,不论是何行业,若被一家垄断,都有亡国之危。”
赵元祁明白赵司靖的担忧,一旦出现了垄断行为,未施以强有力的约束,很可能引起市场崩坏,造成无法估量的经济损失。当一个国家产生巨大的经济损失时,百姓起义暴动避不可免,其余国家必定趁虚而入。内忧外患之间,便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但这边城水利建设实乃功在千秋,岂能因一夕祸福而避之!赵元祁不死心的再次劝道:“可是父皇……”还未说上一句,就被赵司靖挥手打断,只听得他声平静悠然的道:“祈儿很喜欢让众卿出章程,那祈儿也先给朕递个章程吧!”
赵元祁惊愕抬头,赵司靖拿起茶杯,掀起茶盖,吹了一口茶烟,茶烟袅袅绕绕氤氲着他的脸面,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又含笑着来了一句,“谋定而后议。”
赵元祁没想到赵司靖会这么快妥协,他都还没有说漕运大权只租借不买断,并还有年限,好让赵司靖放放宽心。而今倒是省了他的一番口舌,至于章程,二当家欺瞒利用在前,那就索性让漕帮去苦恼,他答道:“是……”赵司靖也没什么心思喝茶,他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怅然地将茶杯又放下。心中忽有一种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掌控,不安定十分飘忽的感觉。可又隐隐期待着赵元祁能成事,不求史书留名,但愿边城百姓免受流离之苦,边城城防稳固。漕帮,但愿不是什么白眼狼。赵司靖低沉叹息一声,复沉沉地道:“祈儿,你也清楚,此事最大的阻力不再于朕。”
赵元祁微微一怔,垂首恭敬道:“儿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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