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太医都断定了赵元祁无药可救，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是无法挽救的。成人已是不易，成家传嗣已是侥幸，严格来说，自十八岁后，他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赵司靖再对那颤颤巍巍的柳首辅道：“你说机缘巧合，在‘缘’，也在时机。也许祈儿‘缘’到了，但时机未到，也许那‘缘’是朕与汝认为的‘缘’，而非祈儿的‘缘’。”
柳首辅恍惚了半天，终是嗫嚅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沉重的叹气，也不知是为赵元祁还是为大渝。他之前还在想：赵元祁若为君，必是贤君，若为臣，必是能臣。不论赵司靖何意，他都想拼着一把老骨头，授予赵元祁为君为臣之道，为大渝留下晨光。而晨光熹微，诚不欺我也。赵司靖也是一阵感伤，赵元祁的身体就是最大的变数，大渝适才大战，经不起风雨飘摇，他不能拿大渝冒险……如今也只有先利用赵元祁，清除朝中乱像，激起其余几位皇子的忧患意识，再做决议……将来大局已定时，他会给赵元祁划分一块物产丰富之地，远离朝廷之争，静守一城一池安度余生。赵司靖怅惘悲戚，“爱卿，朕记得你膝骨有顽疾，天寒时如万针锥骨，皇家庄园之中，药泉汤浴可缓此疾，你且好自休养。”
柳首辅起身，颤颤巍巍地道：“劳陛下关怀。”
由高泉搀扶着送出殿外，交与在外等候的儿子柳侍郎。柳首辅面色苍白，似是大病了一场，柳侍郎赶紧扶过柳首辅，“父亲。”
柳首辅抓着他的手恍惚道：“你这便送为父去皇家庄园吧。”
柳侍郎顿了一下，应道：“是。”
坐上马车之后，柳侍郎频频看向闭眼沉思的柳首辅，欲言又止，心中忐忑又焦急。父亲去见了陛下，依着今日殿上父亲对六殿下诸多赞誉可知，大底也是为六殿下而去。而今三王夺嫡，再添六殿下一变数，父亲一向中立此刻却举平王大旗，怕是此后柳家再无今日之安宁。柳首辅睁开了眼，柳侍郎犹豫再三，还是问了：“父亲可有想过，父亲此举，会让其他三位殿下做何感想？”
柳首辅哪能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他不悔，抓着柳侍郎的手，饱含深意地道：“儿啊，等你到父亲这个位置你就会知道有六殿下这般至真至善之人，是如何得难得！”
柳侍郎不明白，在局势分明的情况下，为了一个刚闹出苗头的六殿下，赌上柳家上下，真的就值得吗？……杨府。杨青石扶着杨明怀落坐，添茶递水，沉吟一番，又道：“父亲，其实六殿下真的是一个选择。”
杨明怀吹了一口茶汤，茶烟袅袅雾气拂面，雾化着他的脸面眉眼，看不清他到底是何情绪。杨青石只听到杨明怀他意味不明语重心长的说：“青石，慎言啊。”
杨青石依旧不解，之前赵元祁那圣贤一名而出时，他就提过此事，父亲未允，而今赵元祁锋芒毕露，可父亲好似并不为奇，依旧只做那纯直之臣。杨青石想要问个明白，“六殿下有匡扶天下之心，自临朝以来，意在去冗官冗兵，拔贤臣能臣，对一切世家强直不屈，为何不能作为储君之人选？”
杨明怀搁下茶杯，望向杨青石，他引以为傲的孩子终是在多年藏拙之下按捺不住自己了，他摇头失望道：“青石，这只是你的判断。”
杨青石一怔，杨明怀推了推茶杯，再又道：“你此番行为就如同你品茶，茶香回甘你便欣喜，而贸然认为烹茶之人烹茶之时亦是欣然。”
说罢，便低头饮茶，杨青石陷入沉思。过了半晌，才惊讶又不可置信地望向杨明怀，“父亲的意思是，六殿下不过是无心插柳。”
无心插柳？那前提也是要先插柳啊。杨明怀失笑道：“六殿下哪里是无心插柳，反是他想倒拔垂杨柳不成柳成荫。”
杨青石仔细回忆这几日赵元祁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大胆，无一不是蔑视法度，打压世家……禁百官之言，罚百官之银，杜百官之往来，又绝声乐打击秦楼楚馆与赌坊断其骄奢淫逸和敛财之径……桩桩件件看上去的确是像在找死……如果今日不是赵元祁那番凌云壮志之言，蛊惑人心，他想他应该是不会坐在这里和父亲说要襄助赵元祁的话……杨明怀又何尝没有被迷惑到？今日那声“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他也是发自肺腑的。只是啊，他醒悟的早，经历得太多，一双眼睛也看透了赵元祁，自是明白那不过是赵元祁游戏众臣的戏言，而群臣却当了真，不知赵元祁抽了身……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曾有感国家后继有人了，而结果终是错付了。六殿下啊，他没有心，野心和爱心都没有！杨明怀沉声叹气道：“六殿下无心帝位，不恋栈权位，意在激发众怒，退居小楼。”
杨青石想虽然赵元祁胆大妄为不成体统又玩弄过他的感情，但也是真真切切在办实事的……如果不是赵元祁行非常之法，调动群臣的参政积极性，估摸着群臣现在还针对河东防汛一事扯大旗呢！渣归渣坏是坏，不靠谱也是真不靠谱，但总得来说也是尽心尽力为国为民忧心忧怀……一时间，杨青石对赵元祁的感情极为复杂……杨明怀顿了顿又感叹道：“至于这些利国利民之事，我想，他不过也是想全了这大渝王公对天下子民的一份责任。”
大爱之心赵元祁是有的，但你说他爱民如子，听说平王世子爹不疼娘不爱……所以那百姓得有多凄惨？杨青石略微有些绝望，但还是倔强地道：“那父亲，儿子也可以说，这只是你的推断。”
杨明怀淡淡点头，“嗯。”
没否认，毕竟赵元祁看似一碗水一眼就可以看透，实则一口井讳莫如深深不见底……谁也说不明白这赵元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