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嚯,谢老三,我说你今儿个咋这么安静呢,原来是憋着响屁啊?说说吧,又有啥了不得的小道消息?”
想来那位吸引注意力,长得尖嘴猴腮的谢老三是老酒馆的常客和名人。
酒馆里的好些人都认得他。
连掌柜的都忍不住调侃道:“谢老三,你怕是又没钱买酒喝了吧?”
“去去去。”谢老三没好气的冲老掌柜摆摆手。
“我确实是听说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既然你们都不想听,那我不说也罢。”
谢老三摆起谱来,又重新坐下。
他这招以退为进倒是使得炉火纯青。
果不其然。
有人按耐不住好奇,催促道:“我说谢老三,你这不成心吊人胃口吗?别作怪,赶紧给我们说道说道。”
谢老三得意一笑,继续端着架子,“跟你们说道说道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嘛……嘿嘿……”
边说,他还边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只听得两声空响。
其意思,不言而喻。
还真让老掌柜说对了。
想来之前应该没少在酒馆里骗吃骗喝。
“嘁……”一听,众人瞬间就没了兴致,皆冲他摆手,嗤嘘一声。
谁的铜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都不容易,又岂会被他三言两语的哄骗走?
谢老三顿时急了,忙不迭的高声叫嚷道:“真是了不得的大消息,这次我可没有蒙骗你们。”
见没有人搭理自己,谢老三更显焦急,信誓旦旦的继续说道:“我保证这个消息,绝对值几两酒钱。”
然而,还是无人回应。
想必这家伙以前没少坑人,在座的都不愿上当。
但要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元及第反倒来了兴致,再观谢老三神色也不似作假,他倒是想听听究竟是何了不得的消息。
出声说道:“掌柜的,给他烫两壶好酒,算我账上。”
既然有人愿意给他买酒,老掌柜自然乐得如此。
笑得合不拢嘴的谢老三也连忙拱手,冲元及第抱拳施礼,“谢公子慷慨。”
道完谢,还不忘数落众人,“瞧瞧人公子多慷慨大气,哪像你们似的?”
“既想听新奇,又吝啬二两酒钱,尔等额头似可跑马!”
元及第顿时忍俊不禁,这家伙倒是蛮有意思。
骂人脸大竟也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这手捧高踩低的伎俩也是娴熟。
似谢老三这种长期厮混的市井之徒,眼力见和小聪明最是不缺,油滑得紧。
有人不满的催促道:“谢老三,既然公子慷慨解囊替你付了酒钱,你便速速道来,莫要讨嫌。”
谢老三分寸还是拿捏得极好的,知道过犹不及,反而徒惹厌烦。
饮一杯小厮刚送上来的好酒,也不再卖关子。
缓缓说道:“我听闻,最近北疆不是很太平。”
话音刚落,便有人嗤笑道:“你不是在说废话吗?哪年入冬北疆太平过?”
“更遑论今年气候如此严寒,如此恶劣。”
“战死可总比饿死冷死强,若是尝试南下掠夺我祖夏,总归还有一丝希望。”
谢老三不屑的瞥了一眼说话之人,阴阳怪气的说道:“人人皆知的事,也值当我换来的好酒?”
“我要讲的,并非此事,莫要打断我的话,可好?”
再次斟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脸上露出满足和享受的神情,还回味的咂巴了一下嘴巴。
得意的继续说道:“北疆皇庭已经派遣出万余先锋军了。”
闻言,众人顿时为之一惊。
便是连元及第也有些惊讶。
怎么就已经开战了呢?完全没有收到任何风声啊。
再细细一想,他断定谢老三收到的风声,绝对属实。
难怪自己父亲近来没回府,一直待在天命院,原来战事已起。
“什么?”有人腾的一下站起身,惊呼而出。
接着便听见七嘴八舌的提问声。
“何时之事?为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如今战况如何?”
“狗日的北疆皇庭,当真是狼子野心,竟然真敢大军南下?欺我祖夏无人乎?”
见他们群情激愤,尽皆义愤填膺的模样,元及第还是颇有感触的。
虽是市井百姓,江湖莽汉,但却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民族大义,表现得淋漓尽致。
谢老三对众人给出的反应甚为满意。
更显得意的压手说道:“诸位莫急,据我听闻,战事数日前便已结束。”
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如何?可有击退敌军?”
所有人也都既好奇又紧张的望向他。
“击退?”谢老三语气轻蔑的讥讽道,“想必诸位应当知晓镇守北疆的是哪位将军吧?”
“废话,谁不知是我祖夏武朝第一天骄,元龙雀,元将军。”
“既知是元将军,又为何会说出击退这等荒唐之言?”
众人顿时为之一愣。
谢老三却满是自豪的继续说道:“不妨告诉诸位,北疆皇庭派遣的万余先锋军,已被元将军率领的龙雀军团,尽斩之!”
何谓尽斩之?便是无一俘虏,无一活口。
元龙雀果真无愧“小人屠”之名。
话音落地,酒馆里瞬间鸦雀无声。
不过片刻后,陡然爆发出激烈的喝彩声。
“元将军威武!”
“元将军霸气,龙雀军团无敌!”
“元将军万胜,祖夏万胜!”
每个欢呼雀跃的人,脸上都满挂激动、骄傲和自豪之色。
有人站起身,端起酒碗,高呼道:“得此挞音喜信,当浮一大白!”
随即众人也都端起酒杯酒碗,纷纷起身,异口同声的高呼道:“敬龙雀军团,敬元将军,万胜!”
元及第、寻香和探幽也跟着庆祝,跟着满饮一大杯。
老掌柜强行按耐下沸腾的热血和激动的情绪,极为严肃认真的确认道:“谢老三,此消息可属实?”
谢老三也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说道:“老掌柜,我谢老三虽是泼皮无赖,可也绝不会拿战事开玩笑。”
“且放心,捷报不日便会抵达元央。”
听他如此笃定之言,老掌柜顿时激动的无以复加。
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今日老酒馆一律免账,酒水敞开供应,为元将军贺,为祖夏武朝贺!”
祖夏武朝历来便是如此,不管内斗内耗到何种程度,一旦有外敌来犯,必空前团结。
尤其是对北疆皇庭。
便是两个不死不休的生死仇敌,在拼命搏杀时,遭遇北疆皇庭之人,那也会毫不犹豫的暂放私怨,抵背杀敌。
无比放心的将自己后背,交与对方。
老掌柜的慷慨之言,并未如想象中一般,引起众人欢呼。
反而皆是摆手拒绝,“不必,北疆捷报,非老掌柜你一人之喜,吾等皆当贺之!”
虽是普普通通的寻常百姓,但他们发自肺腑的家国民族大义,不禁让元及第为之侧目。
谢老三再次压压手,示意激动的众人平复情绪。
待安静下来之后,他方才继续说道:“北疆捷报只是其一,我还偶然听闻一个大好消息。”
“哦?”众人瞬间又被吸引了注意力,七嘴八舌的追问道,“什么大好消息?速速讲来。”
谢老三眉头一挑,手指敲了敲桌面,只是满含深意的一笑,也不说话。
顺眼瞧去,原来他的下酒菜碟已空。
众人又岂会不懂?
不过这次倒没有冷场,而是纷纷慷慨解囊。
“老掌柜,给谢老三上碟酱牛肉,算我账上。”
“给他来碟茴香豆。”
“给他来碟猪头肉。”
好嘛,不一会儿谢老三的桌上就摆满各式下酒菜。
喜笑颜开的他不是一般的满意。
拱手抱拳施礼后,也懂事的直言道:“据说,元将军要被封侯了,还是武侯。”
无人会傻乎乎的去问他从何得到的消息,蛇行有蛇路,鼠行有鼠道,刨根问底便犯忌讳了。
不过倒属实是重磅消息。
祖夏武朝已百年未出武侯了。
随即酒馆里顿时又闹热起来,众人也纷纷拍手叫好。
“元将军十六岁便领兵镇守北疆,至今已十载,斩敌无数,战功赫赫,当封!”
“好啊,甚好,年轻一代终是出武侯了,这说明啥?说明咱祖夏武朝青黄续接,后继有人。”
“可还有人记得元将军当年领兵出城时,说的那句壮志豪言?”
元及第缓缓说道:“百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不错,未曾想不过十载,元将军放出的豪言便实现了,可喜可贺。”
“一门双武侯,何等荣耀?”
此言一出,众人皆闭口不言,酒馆顿时鸦雀无声。
为何?自然是缘于忠武侯元执命。
祖夏武朝第一权臣奸相,祖夏武朝第一天骄,可为何偏偏就是父子?
良久,老掌柜出声道:“父是父,子是子,岂可混为一谈?”
“爱憎当分明,既不能爱屋及乌,那也绝不能恨屋及乌,不可将仇视、厌恶和敌意,强加于元将军之身。”
“诸位可知晓?”
有人附和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当爱憎分明。”
“不错。”
一门双武侯,除了满门忠烈的闻人家,无上荣耀,无人能及。
然而元及第别说高兴激动,他连笑都笑不出来。
无上荣耀,权势空前又如何?
可知晓封侯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凶险?
若是兄长元龙雀封侯无望,可能元及第还会欢呼,还会拍手叫好。
但从眼下的局势来看,元龙雀封武侯十之八九已成定局。
元府,危矣!
元及第紧皱眉头,满脸愁容。
如今他能想到的破局之路唯有两条。
一则是直接反了,篡权夺位。
二则是兄长元龙雀以边疆军情告急为由,拒不回帝都受封。
如此抗旨不遵,拥兵自重,与第一条也无任何区别。
如若非得回元央受封的话,他入城的那刻,便是元家覆灭之时。
进退维谷,权衡两难啊!
危,危,危!
元及第现在已无任何心思继续待下去,他必须回府。
回去跟元执命好好商议一番。
如今再想高高挂起,什么也不管不问,已然是不可能了。
他必须跟元执命谈谈了。
正欲起身离开,宽大的袍袖却无意扫到桌上的瓷酒杯。
跌落在地,破碎成渣,发出清脆的响声。
酒馆顿时再一次陷入沉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循声望来。
见只是不慎打落酒杯,又纷纷收回目光,继续谈论开来。
元及第皱了皱眉,问道:“现在几时了?”
探幽抬眼望向摆放在柜台边的漏刻,目光如炬的她一眼便看清了刻度。
低声道:“恰好午正。”
元及第暗暗叹息一声,既是天意,那便等着吧。
此时已酒醉微醺的谢老三,端着酒杯站起身,晃晃悠悠的向他们走来。
元及第眉头一沉,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如此高调的谢老三。
略作沉思,微微摇了摇头,他断定谢老三绝非是接头之人。
谢老三跌跌撞撞的走到元及第面前,举起酒杯。
大着舌头说道:“谢公子慷慨,借花献佛,敬公子一杯聊表心意。”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元及第没有搭话,而是直勾勾的看着他,静待下文。
果不其然,谢老三佯装脚下一趔趄,作势就向他倒去。
探幽和寻香正欲有所动作,却被元及第暗中摆手制止。
顺势起身扶住他。
谢老三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同福客栈,天字三号房。”
元及第冷声问道:“谁让你传的话?”
“不知。”谢老三不假思索的便脱口而出,“今日一起床,便在床头发现一张纸条和十两银子。”
果然不出他所料。
饶有兴味的看了谢老三一眼,这家伙倒是占便宜没够,明明有钱,还想着蹭吃蹭喝。
见他还站在原地磨磨蹭蹭的不肯走,元及第笑着摇了摇头。
对寻香招招手,示意她把这泼皮打发走。
寻香拿出钱袋,从中掏出一锭十两黄金,直接扔给谢老三。
用伪装过粗犷嗓音警告道:“饭可以乱吃,话可千万别乱说,会死人的。”
元及第哭笑不得的看了一眼寻香,这话该由探幽来说才有气势。
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唬得住人呢?
谢老三忙不迭地将金锭收入囊中,喜笑颜开的卑微道:“小的懂,小的懂。”
元及第缓缓起身,事已至此,便去同福客栈瞧上一瞧也无妨。
路过柜台时,示意寻香放下一锭金子,转身便走。
老掌柜大喊道:“公子且慢,这酒钱给的太多了。”
元及第头也不回的摆手道:“就当存放于这里的酒钱吧,下次再来。”
望着他们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老掌柜一边掂量金子的份量,一边嘀咕道:“是个有趣的。”
同福客栈同样也在城西坊市,不过距老酒馆还是有一定距离。
撑伞接落雪,漫步古道中。
元及第一直在皱眉沉思,如此大费周章,老酒馆里定然有他们的人在暗中观察。
不过他也算到了接头的地点绝不可能会选在老酒馆,因为人太多且杂,根本不适合商讨秘事。
北疆皇庭的三千鸦杀组织,非常神秘,且极其擅长伪装、暗杀、潜伏、窃取机密等等。
元及第不知道三千鸦杀渗透进祖夏武朝多少人,渗透到何种程度,但绝对不容小觑。
他在心里暗暗盘算,自己能否借此机会,反渗透进三千鸦杀,并掌握其在祖夏武朝活动的死士名册呢?
困难肯定是极其困难的。
元及第敢笃定的是,三千鸦杀的死士名册有且最多只有一两份,而且必然是在北疆皇庭的帝都千代。
边走边思索,不知不觉便到了同福客栈。
推门进入客栈,冷冷清清的,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只有一位中年掌柜在柜台拨弄算盘,和一位坐在四方桌打瞌睡的小二。
听到元及第三人推门进店的声音,掌柜的顺势抬头望过来。
一见他的穿着打扮,顿时喜笑颜开。
忙不迭的从柜台抽身而出,迎了上来。
卑躬屈膝的谄媚道:“公子您三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元及第也懒得磨叽废话,直言道:“开间天字号上房。”
掌柜的脸上谄笑更盛,“不知天字一号上房,可否?”
“可!”
“公子且稍等。”
掌柜的从柜台上取出钥匙,走到打瞌睡的小厮旁,狠狠踢了一脚。
小厮一惊,腾的一下站起身,一脸茫然四顾。
掌柜的黑着脸,怒骂道:“睡睡睡,成日不是偷懒就是打瞌睡,看不到来贵客了?”
“还不赶紧前面引路?”
来到天字一号房后,寻香拿出些散碎银两,打发走了掌柜和小厮。
想低调,奈何实力不允许。
这点散碎银两已是寻香钱袋里最零碎的了。
她的钱袋里,不是黄金便是银票。
金锭也不多,以银票为主,且面值没有低于千两的。
至于元及第和探幽,他俩像是会带钱的吗?
“你们便在此等候。”元及第低声叮嘱完便准备去一探究竟。
“少……”
元及第对满脸担忧的寻香摇了摇头。
怕隔墙有耳,也不便多说什么,转身便走。
来到天字三号房外一瞧,果然没有上锁。
轻叩三声,屋内并未有任何回应。
元及第推开房门,发现屋里并无一人。
而且干净整洁,根本没有人动过的痕迹。
没有丝毫慌张,甚是镇定的在房里坐下,耐心等候着。
“嘎……”
刚一坐下,屋外就传来一声难听的鸦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