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青年的目光很快离去,抬首望了望密密交错,分割了天空的黄叶。不知为何,在场的所有人分明在他身上看出几分感伤,周边的一切喧嚣热闹,都不属于他,他身上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悲伤过往。然而这样矜贵的天之骄子,父母疼爱,阖家幸福,怎会有这样的感伤。众人看着,就于心不忍了,好想离他近近的,走进他的心里去安慰他。梅钰收回视线,并未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目光,事实上,上一辈子、这一辈子,他都是众人视线的汇集处。除了...她以外。重活一世,一年里,他已经密密地布下一张网,杜绝梅家再会有上一世一样的结局。除此之外,便是她......他明知道,自己若是出手,带走她,便会让整个魏家变得截然不同,可他还是无法抵抗得住诱惑。明明是他先遇见的她。只要——只要他提前救下她,一切都会不一样。私心折磨着他,快要破碎了。可他不想再和上一世一样,一切都晚了。就将这一世,当作老天爷对他的奖赏吧。他在梦醒时,喃喃地念着。于是他一次次等待着这一年的秋游。梅钰没有上山。他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哪一日遇见的她,却记得清楚,并非是在山上。而是在一次安宁镇不少富户都在的秋游。于是他一直在山下等着众人归来,就像是从前一样,与这些人格格不入。众人见他不动,也不意外,毕竟最近他虽每次都来秋游,却次次特立独行。不少闺秀们恋恋不舍地在山脚下驻留许久,才把视线从梅钰身上移开,开始上山,可也有少数干脆就找借口留了下来。就是能多看看他,也是好的。陶荣绷着脸上了山,身边的金宝见他心情不佳,追着安慰道:“少爷,你别看那梅二如今看起来光鲜,其实他肯定都是装的,就是为了勾引那些小姑娘们。”
若是往日,陶荣听了这样的话,必然得了些许心理安慰,跟着嘲讽几句,可今日他却忽然顿住脚步,让金宝猝不及防撞了上来。他脸色一冷,将金宝直接踹得远远的:“装的?他一装就是装大半年?他能装出来文采武功,能装出来做生意的手段是吧!”
金宝知道自己触了主子霉头,哆哆嗦嗦爬过来求饶。陶荣心中有一股燥火,让他极不耐烦,又踹了金宝两脚,才大步往前走去。众人攀高在山上祭祀后,才陆陆续续又下了山,按照往年的惯例在山脚下汇聚,打算去荣山亭赏景游玩。等他们到了荣山亭,才发现梅钰早已经坐在其中一座亭中,静静品茶。几个公子哥见他姿态怡然优雅,不由暗中嫉妒心作祟,嘀咕着小声诋毁。“这梅二,一段时日没见,越来越会装腔作势了。”
“呵呵,你别看他如今表面风光霁月,私底下指不定装着个什么芯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不定玩的比谁都花!”
正路过的柳如霜听到这几个人诋毁自己的心上人,忍不住侧目厌恶看去。只见几个年轻虚浮的公子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看见有闺秀过来,他们才停了嘴散去,似乎也知道这般在背后议论别人不好似的。这些人,整日自诩出身尊贵,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更瞧不起女人,说女人都是妒妇,她看这群男人嫉妒起人来,那一张张脸也不比妒妇好看到哪里去!众人各自找了亭子落座,柳如霜也不例外,她来的早,趁机抢了个离梅二爷近的位置,更能欣赏心上人的风姿。亭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人对起了诗与对子,秋风飒爽,意境高雅。正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车轮碾压石子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声粗鄙的骂声。“下贱玩意,赶紧走!”
这粗鄙之语打扰了众人的雅兴,各个不由嫌恶地看向那边。然而也在这一刻,久久未动的梅钰似乎有所感应般,忽然抬起了眸子。“二爷?”
小林子不明所以,以为自家二爷有什么吩咐,忙凑上前去,却久久没有等到回应。他不由顺着二爷的目光回头看去,就看到官道上一队衣衫褴褛的奴隶正被栓成一串赶路。小林子心里嘀咕着,真是晦气,竟然碰上一群奴隶,扫了主子们的雅兴,身边却忽然掠过一阵风。很快他就发现,那哪里是风啊!分明是自家二爷!“二爷,您去哪?”
小林子从未见过自家二爷对什么如此上心到近乎魔怔的模样,只见他直直朝着那群奴隶走去,似乎那其中就有他渴望至极的东西似的。他赶紧追上去,生怕这群贱奴弄脏了二爷的衣裳。自家二爷那就是天上云、云边月,岂是那群贱奴能碰一下的!带着货的人伢子看见碰上了一群安宁镇上的贵人们,眼睛一亮。这批货的质量太次,一路上死了不少,今天这里待的都是少爷小姐们的,要是能忽悠他们高价买走几个,就再好不过了......眼看着前头迎来一个芝兰玉树般的公子哥儿,人伢子谄媚地迎上前来:“公子,公子可是要买货?”
梅钰的视线焦急地在那群灰头土脸的奴隶脸上打量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根本就顾不得搭理这人伢子。人伢子也不敢打扰他,心里暗暗嘀咕,难道这里头有这位公子认识的?那他是不是可以多要些价钱?梅钰焦躁的心跃跃跳动,像是快要压抑不住,要冲出胸膛去了。他想要喊出那个名字,可又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身子,怎么都喊不出来那个他上辈子只喊了一次的名字。这些奴隶也被这一番变故惊动,各个恐慌地抬起头来——“秀秀!”
他终于喊了出来,茫然无措得像是个找不到家的孩子,难过又绝望。这些人中,有个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黑白分明的杏眼疑惑地看着他。梅钰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她,急急地走上前去。她的脸被土几乎全部蒙住了,但那一双眼睛的形状,哪怕是隔着前世今生,他也忘不了......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家,喊了出来:“秀秀,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