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雪花散去,榭淮隔着帷帽看着面前女子。离家多年如何不想与亲人再见一面,只是这念想被冀梅染一断便也散了。如今乍见,万没有相见不相识的道理。
“梅清。”
冀梅清快步行来一下子扑进榭淮怀里,“二哥哥。”
榭淮被这么一撞不由后退一步一下子坐到了身后店铺的基台上。冀梅清作为冀侯嫡女自然不同榭淮的出身,虽自小他二人也算亲厚,可自己让冀梅清高兴得如此失了分寸仍让榭淮很是意外。
“好了,别哭了。路上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冀梅清破涕为笑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道:“没想二哥哥还认我,是梅清失态了。”说完他退后一步向榭淮施了一礼。
“这是哪里话。你是自己出来的?怎么也没带着嬷嬷一起。”
冀梅清笑道:“二哥哥以为梅清还是小孩子吗?”
榭淮一想也是,冀梅清比自己年幼一岁,如今也已二十有一了。榭淮见她尚未梳发应是仍未出阁,“那怎么也没带个侍女,自己偷跑出来的?”
冀梅清道:“二哥哥怎么见面就数落我,比大哥还要命。”
榭淮被他一说也不太好意思,便转移话题道:“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总不好这么当街站着。”
“二哥哥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我想去药铺抓两副药,这一路走着也没见还开门的。”
冀梅清听了道:“哥哥身上有不好的地方?”
“那倒没有,马上要过年了,想抓点祛风散热的药预备着。”
“那咱们不如去呈阳街看看,再往前走两步就是了。”
榭淮点了点头。既然遇见了他是不放心让冀梅清独自回的,不如抓了药一会儿顺路先把她送回家。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七,呈阳街内来购缺采补的人也不少。药铺也有开门迎客的,榭淮先给江唤行抓了药,又买了些山楂干想留着熬水喝。梅清话不多,可也跟在榭淮身边没停下过,榭淮也高兴,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竟然也没冷下来。
及至冀府门前,冀梅清再不舍也没头脑糊涂。她本还想问榭淮何时能再见,可到底面皮薄,恭恭敬敬地跟榭淮道别后便要入府去。
“梅清妹子,你这又是一人偷摸跑哪里去了?呵呵,不是妹妹我多嘴,女子还是不要到处抛头露面的好。”
榭淮听见这女子声不由眼皮一跳,只见她隐约有些花柳之姿,张口却满含恶意,让人不忍细看细听,生怕对其过于残忍。
冀梅清被吓得退了一步台阶才止住步子,“梅清不知金玉姐姐今日来,怠慢姐姐了。”
那叫金玉的女子头发偏少却梳得光亮,见之只觉不甚整洁。榭淮见她伸出微弯的粗糙的手来拉梅清,一步上前挡了过去。
那金玉掐着嗓子吊声道:“你是什么人?”说完见榭淮一副护着冀梅清的样子,眼珠一转嗤嗤笑道:“原来妹子是私会情郎去了。”
冀梅清再有涵养闻此言也欲顶撞回去,榭淮瞟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药包道:“小的是妙手堂的伙计,掌柜的让我送药来给冀小姐。”
说完把自己手中的山楂干推给了冀梅清。冀梅清顺势接过,提裙摆昂首进了冀府门。
那叫金玉的似是被惹怒,对着冀梅清的背影冷哼道:“装模作样。”
榭淮眉头皱到极致,若非自己现在情况特殊,非要同这无理野人理论一下。榭淮低头转身欲走,那金玉却喝道:“没规矩的东西,站住!”
榭淮侧身避开她的爪子道:“不知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呵,有眼无珠的东西,还不称呼我一句夫人。”
榭淮冷漠地唤了她一声夫人,心中只不屑他爹为老不尊,品味愈发让人不齿。可他想完又觉得哪里不对,神思回转见听一人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榭淮一抬头见冀梅染骑于马上,他今日并未穿官服,所以人显得轻松一些。
榭淮想自己竟敢堂皇站在冀府门口也是胆大,刚要开口就听冀梅染冷声道:“陈小姐不在家陪父母,何事而来?”原来是在问陈金玉。
陈金玉光亮粗糙的脸上竟显现出一丝赧色,故作矜持柔声唤了一声:“梅染。”
榭淮一步踏空,在冀梅染仓皇下马中稳住身形。冀梅染对他使了个眼色,榭淮一拱手连忙往江府去了。
是了,梅清既唤此人姐姐,她又自称夫人……榭淮站在江府门前顿了一下,他大哥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这一事,榭淮连日神思不安。他大哥那人如何心高气傲,不知他爹怎么想的给说了这样一门亲事。况且看她那日对梅清就知她并非和善之人,怕也会是个家宅难安的祸根。
江唤行见榭淮心中惦记冀梅染,起先还软语宽慰,最后吃起醋来问榭淮怎么能跟自己在一起时心里还想着其他人。榭淮本以为他在开玩笑,可见他眼圈都红了这才知道他是当真的,赶紧认了错好好哄了一日这就到了年三十。
此前几年在大泽里,与天同寿的精怪自是不屑人间这种一年一轮回的做法,草木一春的精怪则是等不到一年这一天。可那时大家当做慢慢冬日里的难得消遣聚在一起,也是难忘的体验。再往前推,榭淮似是有些怕过年,他娘总是这些时日找事回娘家,榭淮跟着回去就难免被另外两位夫人找机会教育,榭淮不回去则直接被他娘教育。大些以后冀梅染便找借口把他留下,兄弟二人跟赏冬园内守岁也得自在。
今年不同了,榭淮好像是第一次为自己正正经经地辞旧迎新,提前炖了肉当天又做了鱼,把江唤行和伏城喂得心满意足。飞花总归还是不太能吃肉,所以榭淮也单为他准备了素菜。当夜四人同聚一堂,恬恬似乎突然开了窍,爹爹,哥哥,飞花,榭淮,爷爷,奶奶地叫个不停。只是她小小年纪也很机灵,为了逃避让她站着,张着小手挨个叫人,如此也没人舍得松开手。
是夜众人守岁,江唤行先去感谢府中众人这一年的辛苦发了赏钱,然后回了澹园给榭淮他们放烟花玩。伏城喜欢自是学得快,只飞花捂着耳朵嚷嚷太吵。榭淮也怕声儿大的,所以抱着恬恬同飞花坐在屋内看那俩人闹腾。
子时将至,江唤行开始发压岁钱,榭淮也拿出了自己准备的那份。江唤行拉了他的手欲言又止,榭淮笑道:“我全胳膊全腿的,自己画画去换些零用也没什么不好。”江唤行则是生怕榭淮觉得委屈,所以很是在意这事。
这人真是,越发婆妈起来。“怎么你还有家底能给我?”
江唤行被说得不好意思,挠了挠下巴道:“我说了会照顾你的,不想你操心这些。”
榭淮知道他心意道:“我平日里闲来无事画的那些总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到别人手里有人喜欢也是高兴的事。”
江唤行也明白自己不能只把榭淮限于这方寸之地,毕竟他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嗯,你喜欢就好,只是别强求自己。”
“好。”
至初二,冀梅染遣人来说邀江唤行初五到照影亭一聚,江唤行拿着帖子给榭淮道:“他哪里是邀我呢,明明是要给你庆生。”
榭淮对自己今年生日倒是没什么,只是恬恬要满一周岁了,自然是值得庆贺的。
“怎么,还担心你那未来嫂子呢?”江唤行见榭淮脸上丝毫不见喜色。
“别胡说,我就是担心我大哥。要不咱们让他来家里吧。”
江唤行对榭淮说的家里很受用。“既然大哥说让去照影亭,那他定是已经安排妥当了。你放宽心吧。”
“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那位陈小姐想必是家世不凡,要不然大夫人也不会同意。”
江唤行一听道:“你真不知道她是谁?”
“嗯?我认识的?”
江唤行听完抑制不住地开心,榭淮见他那啥样道:“快说,她是哪家的小姐,我真没印象。”
江唤行只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不知道也挺好,我还不想让小淮知道呢。”
“你快说,没看我这些日子一直惦着这事呢么。”
“哼!你还知道你一直惦着这事。”
“……那你快说,解了我心中疑惑我不就不惦着了。”
江唤行想了一下道:“她差点跟你成亲。”
“胡说。”榭淮听了立刻反驳,这人是在此戏耍自己不成。
“我才没胡说,那年有人要给你定亲的事你忘了?”
榭淮自然没忘,可那事也远不值得天天记着。那年事发,冀侯爷自然也看出他和江唤行的事来了。没过多久就说要给榭淮说一门亲事,对方是他爹手下一副将的嫡女,与榭淮同岁。榭淮虽然年岁小,知道自己同江唤行这事不容于世俗,况且江唤行也被江家看管起来,他们也是再无可能,只是自己并非一时兴起,如何能再耽误一无辜女子,所以听到冀梅染来说时便当场回绝了。然后不过两三日,他大哥便来告诉他此事作罢。
江唤行见榭淮脸色冷下来不由问道:“怎么了?你们之间还有别的事?”
榭淮摇了摇头,“我前不久还见过她爹,便在大泽山脚下的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