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苍觉得榭淮有些不对劲,他每日仅在琉璃光和秋草窗来回,学画练刀照旧认真,一天也不差,可就是觉得他心事重重又心不在焉。难道是和栖梧闹别扭了?
榭淮独自一人去故渊取奉水的事让他知道后,他说了榭淮。毕竟年轻识浅,又没有什么防备心,这路上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呢。想来想去就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太严厉,伤了孩子心。毕竟榭淮辛苦跑了一趟,还巴巴地特意给自己送来。他这一生,养过不少孩子,可如天地共见,没一个养好的,最后不是骑到他头上来就是跟他不欢而散。榭淮作为他关门小弟子,他还是挺上心的。这日榭淮收刀,跟自己和渊渟一施礼就径自回琉璃光去了。
青苍本想叫住他闲扯几句天将暮,雪霏霏,勿摧残,院中木。可榭淮都没抬眼皮就走了。
“为师是不是特别不近人情?”青苍问渊渟。渊渟“嗯”了一声也走了。
眼看纷纷暮雪下,青苍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渊渟好像说的是“哼”。
秋去冬来春又归,榭淮一直恹恹的。济泩的死,怀巳的异常,栗香糖的心虚都让他觉得所谓真相,最后只能是所有人皆心伤。他本没打算去探究那些陈年往事,只是又被莫名牵扯进来,想抽身又放不开,心里厌弃自己这个当断不能断的性子。于是把奉水送完后,他就猫在了仄言院里。秋蛩院他没再去,反正白舒长隔几日就来蹭饭,自然絮絮叨叨地跟榭淮说栖梧的近况。按白舒长的话,栖梧自从秋日里强撑着出了秋蛩院一趟,似是牵扯了身上的伤,每日里也是恹恹的,问话也不答,就坐在堆雪阁上看镜湖水。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道:“你们俩不会背着我干什么了吧,怎么俩人一个毛病?”被榭淮挥舞着秽除砍了出去。
又是一年春日祭,尾晦上不得相聚,白舒长摩拳擦掌怎么着也得把几人再聚齐。青苍见榭淮还是没什么精神,就想着今年他们仄言院三个人一起出席,会不会能让榭淮高兴些。青苍要来春日祭的消息一出,山中精怪都奔走相告。若得见青苍一面,再得他指点一二,必于修行大有裨益。自然白舒长得了这个消息更高兴,特意送信给栗香糖和怀巳,还有没见过几面的师父,最后告诉栖梧,大家都去春日祭。意思是所以你也得去。
出乎意料,栖梧听了就答应了。
上一年从春日起就山摇不断,虽然无甚大碍,也难免众人惶惶,所以今年春日祭办得也盛大,来了许多榭淮没见过的人物。
白舒长先拉来了竹公子竹轩,竹轩和榭淮互相见礼,竹轩道:“早听闻山上来了一位千杯不倒的公子,一直不得见。”
榭淮瞟了一眼白舒长,不知道这厮又拿着自己的名头去招摇撞骗什么去了。
竹轩让身旁的笋娃娃拿上来两壶酒,一壶递与榭淮,一壶自己拿着,榭淮见此酒名唤竹马青。二人一碰,共饮,入口绵柔,后劲干辣。白舒长在一旁聒噪,“怎么没有我的?”
竹轩看了他一眼,“酒慰酒中客,你个只能往我这酒里兑水的家伙,走开。”
白舒长这会儿不知又看见了谁,“午大脑袋,这边!”
榭淮见来人是个精壮的青年,肌肉虬结,很是健硕。就是看他有些面熟。
“二公子可还记得在下?”
能唤他二公子的想必是安京里的旧识,可榭淮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白舒长难得见榭淮苦思冥想的模样,贼兮兮地道:“你从他这姓儿上猜。”
榭淮一点就通,把酒壶拍在桌上道:“你是那匹大马!”
周围各人都把酒言欢正酣,没想榭淮这一嗓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骁缨被榭淮“那匹大马”四个字叫了个大红脸,赶忙道:“公子小声些小声些。”
然后他自顾坐下,从竹轩酒壶了倒了一杯酒又递给了竹轩,轻声劝道:“阿轩,你别生气了。”
竹轩也没接,只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公子咱们继续。”说完又跟榭淮碰了一下,榭淮不知内里缘由,只能陪喝了一口。
“我师兄来了。”
榭淮也一直在等栖梧,今日他同师父先去故渊看了济泩才来的浦华荡。如意院的人到的早,榭淮看怀巳神色清明,比秋日里见的时候要好上很多。飞花冬日里是和榭淮一起过的年,所以这会儿见到榭淮不像以往那么兴高采烈到咋咋呼呼的。齐生来了后,青苍,怀巳和栗香糖都去了他那边。渊渟寻了几个熟识的精怪去比试,榭淮则在水中石上等秋蛩院的人。只是等来等去,人来了不少,就是没见着栖梧。
榭淮见栖梧由界门入,看着却比往日清减许多。白舒长明明告诉他栖梧伤病大好,此时榭淮不由责怪自己懒惰,没去当面探望一二。栖梧踏水而来,见榭淮一直盯着自己,行到近前问道:“怎么了?”
榭淮听他话音不见虚弱,心下宽慰,道:“好久没见。”
栖梧笑道:“是啊,好久没见。肩上的伤可好全了?”
榭淮那伤也就被久微说得吓死人,其实早就没事了。
竹轩,骁缨自是同栖梧熟识的。栖梧落座,竹轩又叫笋娃娃拿来两壶酒,一壶递给了栖梧,一壶扔给了骁缨。照旧没有白舒长的。他跟栖梧,榭淮一一碰过,然后拎着小酒壶,骁缨赶忙举壶跟他碰了一下。
“阿轩,你不生气了?”
竹轩豪饮一口恨声道:“午大脑袋,你再让你那帮马驹子上我那儿去啃竹子试试。”
榭淮这才明白他二人因何闹别扭。
栖梧跟榭淮碰了一下,榭淮以为他要说什么,可栖梧只是举壶饮美酒而已。
栖梧和白舒长仍要去正式见过齐生才合礼数,故此二人稍坐片刻便走了。
“荡下云花似雪开,煦风春酒掩愁霾。
山上桃李多妩媚,吹落案前畅我怀。”
榭淮见水中白花,壶内美酒,山间娇花,案上落英,无一不美。只是自己心中忧思不得减。竹轩又让笋娃娃单独给榭淮上了三壶来,他听榭淮口中念的和面上神色完全不符,看来酒没到位,何妨再来。竹轩这酒平日里可宝贝着呢,一年也不见得给谁喝上一口。
竹轩敲了一下骁缨的头,道:“蠢材,酒酬知己,我好好的酒只能让你们拿去兑水驴饮,难得有识货的,你还真当我是小气人了?”
骁缨这才刚哄好,哪里还敢再惹他,只能赔笑道:“是是是,是是是。”说完又赶紧改口,“不是不是不是。”
竹轩今日有了酒伴儿也没少喝,此时眸中水光潋滟,甚是动人。骁缨道:“叫上你那群娃娃,咱回竹林去吧,我驮着你。”
二人同榭淮告辞,榭淮见他二人背影相依,只想到这可不就是竹马一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