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沁只觉心咯噔一下，顿时坠落入不知几许深的黑色深渊，全身木然，如遇雷击。
是她表现的太亲密，于礼不合，所以引起崔远自责了？
就在此时，侍女们提着食盒进来，也不知是感受到了他二人间的紧张气氛，还是习惯使然，她们低头敛气，默默将食物摆放在小桌上，一声不吭。
摆好了桌子，不等崔远吩咐，她们就自觉退了出去，不出一语。
酝酿了许久，准备说的话，被侍女打断后，崔远的怯意又涌了上来，直接当了逃兵：“吃饭吧。”
菜色很漂亮，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的样子，但是刘沁没有一点胃口，甚至连夹菜的欲望也没有，只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
崔远见她不吃菜，不由问了句：“不合胃口吗？”
刘沁微微摇头，努力鼓起一抹微笑，却仍只慢慢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
崔远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她倒不挑，慢慢吃了。吃完后，仍不夹菜，依旧慢慢数着碗里的饭粒儿。崔远伸手，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她一如此前。
若此前只是怀疑，还不能确定，此刻，崔远能够肯定：她不高兴了。
“要不然……”以为说出来很容易，但真说到这里，却又开不出口。踌躇良久，他终泄了气：
“是不是很失望？”
“没有。他总会死的。”
刘沁整个脑海都是空白的，一直沉溺在崔远以后肯定要疏远她的恐慌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崔远欲言又止的神情。
听他问，也只是木然的答了句。完全没注意到，崔远根本就不是说这件事啊！
崔远原本就是鼓起极大的勇气才敢冒出这么一句含糊的话，见他误会，反而悄悄松了口气。可是，缓了这口气后，心里反而沉沉的，没有觉得轻松不说，反而更觉烦躁不安起来。
六菜一汤，两人统共就夹了几筷子。满满的进来，满满的出去，外面的侍女婆子们，更加大气不出，将手里的事情处理完毕，纷纷早早退出了斓风院。只留了一个小婢女侯在院子外的角落里，听着院里动静。
夜更深了，崔远在窗下写字，刘沁坐在矮榻上纠结：于礼，她该告辞了。但，出了这个门，她怕自己忍不住，连夜就往兴州跑。
崔远一直都是个好兄长，她不能做一个只会犯错让他担心的妹妹。
过了不知多久，书桌上，地上，遍铺满了稿纸，层层叠叠的，崔远终渐渐平静下来。他将手里的笔收拾好，脸上挂着惯常温润的浅笑，走过来与刘沁对向而座，装作随意问：“马上就要过年了，算起来，这么多年，我们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一起过年。”
听得“过年”，刘沁微微动容。这几年，东奔西跑，在她的日历里没有任何的节日，就算是过年，也只是寻寻常常，普普通通的一天罢了，甚至，比平日要可恶些。
“算着时间，差不多只十来天就能休朝了。你觉得我们可以怎么过？”
崔远不禁期待起来，假期不断，可以做的事情还真不少。
“青碧山，我想去青碧山。”
崔远愣了，青碧山就在长安城郊，策马也就半个时辰，着实不远。只是，青碧山乃韦家私产，秋季时栗树结满了果子，潦可一观，这个季节就实在没什么趣味了。
刘沁，怎会突然想去那里呢？
心中疑惑不定，但嘴上应得爽快：“好，青碧山！我们去那！”
刘沁微微浅笑，只是笑得有点僵。
“那……”崔远斟酌用词，想表达得更客气，更委婉，更自然，可是，问题就是问题，无论怎么问，本质是不会变的。
夜已经很深了，再不容他拖延下去，他只好脖子一梗，硬着头皮道：“不跑了？”
刘沁的心猛得抖了抖，她那浑浑噩噩的情思这才稍稍清醒了些，认识到崔远正变着法儿让她不要乱跑。
如此小心谨慎，她刘沁何德何能，凭什么呢？
强忍住决堤的泪水，紧紧咬住要抽噎的嘴唇，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表达自己地允诺。
……
崔邃马不停蹄地赶到渭河渡口，上下游数里找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刘沁身影。他静静思考了一夜，在返回长安和前往兴州犹豫了许久，迟疑不能决断，直到天已大亮，他才懒懒起身，领着人朝兴州去。
只是，不同往日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这次，他走得格外悠闲，晃晃荡荡，没走几里路就找地方歇了。
跟来的番兵越走越迷糊了，终找了个天时地利人和都极佳的时间点，笑着脸发问：“郎君，不回去过年吗？”
番兵不知他哪里人，只知道在雁门关有个崔迢是他兄长，他这番急着赶路，应当是想着要早点回去与兄长一起过年。
顺带的，他们也好与家人过年。
只是，提起“过年”崔邃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番兵将脖子一缩，再不敢说话，等了会，见他没有责骂，也没有吩咐，当即识趣地退了开去。
马上就要过年了，原以为这个年他终于可以和她一起过了，没想到又出这茬事。刘沁没有埋伏在渭河边，大概率是乘乱直接埋伏在长安城内，甚至就在昭化坊的外围地带。
她可真不要命！胆子比天还要大！
皇帝不偷袭，不大举进攻，就点了支队伍太阳晒屁股的时候跑到人家门口耀武扬威，这哪里是要围剿他，分明只是逼他走而已！
杨守亮脑子虽然糊涂，但是为人勇武，也算个猛将。这种形势下，她去刺杀，可不是找死吗！
只是，崔邃想明白这一点时，已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事情，到这个时间点上，一切就结束。
他不敢回长安。
他领着人前往兴州，想着就算她怎么着了，他好歹要将她的遗愿（啊呸，什么遗愿，是愿望）完成。但是真上路，他又懒懒的。
他的心总是受多方声音攻讦，他不相信她就这么没了。他很想飞奔回长安去找她。
可是，他不敢。
不敢回长安。
有些事，只要没有看到，就能够不相信。就可以，暂时地避一避。
“什么人！”
就在他又找地方斜靠时，一个番兵突然大喝，崔邃顿时跳了起来，朝声音探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