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声音温和,低沉,从容不迫,哪怕只有两个字也彰显出来人不凡的气度。
刘沁讶然,懵在当场。
没听到应答,那人又问了句:“阿沁?”
刘沁惊醒,这才确定并不是自个儿出现幻觉了,而是崔远真的来了!
她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整张脸都掩盖在兜帽下,加上灯火昏暗,根本看不清来人面容。
刘沁没想到会是这样,才搁在一旁的横刀还来不及捡起,来人已走了进来,反手关了门。解开斗篷,竟真是崔远。
“兄长,这么晚……”
刘沁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这么晚了,城门早关了,崔远出城,若是被人发现,朝堂上很难交代。而这里,又是官方驿站,不知有多少耳目,他深夜至此,实在太冒险了。
所以,是有什么特别特别急,特别特别重要的事?
“没事,就过来看看你。”
“啊?”
刘沁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过来看看她!但转即,不由咧嘴笑了:兄长这几日肯定又到处在找她了,打听到消息,不顾危险,深夜冒险至此来确定她是不是好好的。八壹中文網
兄长还是很在乎她的。不,兄长从来都待她极好。
可是,笑容持续不到片刻,刘沁又忧上眉头:“兄长,你乃朝廷命官,深夜出城来这儿,很容被攻讦的。”
崔远没有回答,坐向桌边时,瞥见上面一副卷轴,裱装得十分精致,只是磨得有些旧了,可以想见,主人家肯定经常把拿观赏。不由顺手打开,没想到竟是当年他在洛阳匆匆绘制的牡丹图。经过时间的沉淀,绢面有些旧了,上面的牡丹再不复当年鲜艳,反而如镜中花,朦胧高远。
“若是得了信,可以递给凤翔李茂贞。”
不知怎的,要说的没有说,不该说的,却从嘴巴里跑了出来。
刘沁点头,她也正是这个打算。只是,这么一句并不紧迫的话,不能明天派个人传个口信吗?
她还没想明白,崔远已经起身,将斗篷重新穿上,小心将自己包裹好。刘沁不舍,却又不敢拦着,竭力装作镇定,傻站在一旁。
“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你自己在外面,一切小心。我走了。”
崔远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眸光在她脸上逡巡。话说完了,人却顿在那里,没有动。刘沁以为他还有不太好开口的话,便静静等着。
崔远失笑,长叹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阿沁还很小呢。”
说罢再不迟疑,转身开门。
特特跑过来,要说的事,却偏偏不说。刘沁懵懵然跟在他后面,被崔远拦住了:“别送了,引起别人注意就不好了。”
刘沁只好止步,崔远却还要细心体贴地帮她将门关了,连目送的机会都没有给她。她就呆站在门后,外面仍然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没有。
整个世界,又恢复到初始的寂寥。
她刚才,是做梦了?
……
玉山营军使杨守信经常出入昭化坊,终引起猜疑。一日早朝,有御史上奏皇帝:杨氏父子出入不避,常私宅相聚,只怕意欲谋乱。
皇帝下令让臣工议论,众说纷纭,不一而论,终不了了之。
但,至此,神策军使李守节,都头李顺节频频入宫。
皇帝仍然没有表态,但臣工们已嗅到风雨,聚拢家人,训练家丁,加强防护,无事不外出……官员聚居的几个坊市里,街道人迹寥落,市场门可罗雀。但寻常百姓们照常乐呵、忧愁,一日里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坊市里,仍然热闹。
这日下朝,崔涓急走了几步,追上在前面的韦昭度,拱手作揖后,笑道:“听说静心斋到了新茶,韦相可有兴趣一起去品品?”
韦昭度摇头:“陈茶,没兴趣。”
崔涓站到一旁,笑着拱手送他离开。
韦昭度走远,崔澹已走到崔涓近旁,眼睛看着周遭同僚,嘴里却轻声与崔涓道:“说了你还不信,明哲保身,他称第二,无人可称第一。”
崔涓淡淡瞥了他一眼,笑着伸手示意了个“请”,两兄弟一边与路过的同僚打招呼,一边默契地闲谈些诗词,朝城门走去。
崔远才收拾完出门,就见西门重遂在中书省大门的檐下正看着廊庑下的雪,不知在想什么。崔远与他素无交往,又恼他劫持刘沁,便当作没看见,径直走下台阶,朝外走去。
“崔制诰等等。”
西门重遂却紧追上来,将他拦住。
“西门中尉有事?”
崔远脸色不霁,西门重遂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刘沁没有回崔家?”
“嗯。”
“那郎君可知她去哪了?”
“不知。”
西门重遂拿不准他是不在乎,不知道,还是知道,却不想告诉他。沉默了会,终究还是嘱托了句:“刘沁身世坎坷,小小年纪就已遭受了不少磨难,若是可以,还请郎君能够照顾一二。”
崔远听他语气真挚,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笑道:“中尉此话差矣,远自个儿还有一堆啰嗦事,凭什么去照顾?”
西门重遂今日来这里开这个口,是因为听说崔远对刘沁一贯亲近照顾,刘沁直呼他“兄长”。而且崔远这人,出名的温润公子,从不使人难堪。
可,今日,他却拒绝得好不留余地!
直到崔远走远了,西门重遂仍未能想明白。
……
崔邃原以为在家点两天卯,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谁知,伯父和堂兄虽然都去上朝了,却以不误课业为由给他请了位先生,日夜盯着。
此刻,须发皆白的先生正逐字逐句地在为他讲解《左转》,他却趴在几案上,连头都不抬起来。
老先生将书偷偷移开一寸,瞥见他又趴案上了,腊月寒冬的,急得直冒汗,却又不敢提醒他。反而将书蒙到脸边,眼不见,嘴自讲。
只是越讲,神色越苦,汗越多。
等他终于口干舌燥地讲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宣布下课,结束这难熬的早上时,却发现,对面桌案边,根本就没有人!!!
老先生吓得神魂俱遁,过了好一会,这才踉踉跄跄地跑到外面去找人。
可此时,崔邃早已不在崔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