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邃离开不久,刘沁收到消息:杨复恭入城了,径直住进了他在昭化坊的官邸。杨复恭此次带入城的人不多,但那里离玉山营很近,而如今的玉山营军使杨守信,是他的义子。
杨复恭才入城,杨守信就带着人前去请安,此刻正在昭化坊的官邸。
此时,这个消息,上至天子,下至各级官吏,应该都知道了。
天子朝臣,对于杨复恭进入长安不可能没有想法,但她朝中无人,就只能静侯,且看他们动作,再断他们态度。
无疑,这是十分磨人的事。
仇人就在眼前,她却什么都不能做。烦躁,气闷,气馁,她闷在屋内对桌子椅子撒气。可就是撒气,她也不敢任性而为,每一次,都是重重地抬起脚,要触碰到桌椅时再全收了力气,踹了半天,也就让桌椅稍稍偏移了一点儿位置,一个响声也没有。
小曼和老郭在东厢,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无声地发了顿脾气,仍烦闷不安,胸腹间熊熊的怒气之火让她根本就静不下来,完全没办法就这么干等着!
她套上披风,换上皮靴,走出门去。
渭水上刺杀杨复恭时,她亲自领队,冲杀在最前面,她的相貌已暴露,若是被杨复恭及所属人员发现踪迹,她绝无生路。
可,她就是忍不住,撑着把油纸伞,就走到了昭化坊。
这一片官邸林立,住着的不是禁军将领就是当权阉宦,无论白天还是夜里,都安静得很。安静,不是说这里没有坊市,相反,这里集中了长安各行各业中顶级商行的所有总店。三两盏茶时间,交易数额可达一上镇一年赋税。
寻常百姓根本就不敢来这,若是一个不小心,碍着哪位贵人的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以,刘沁入坊,显得十分突兀。因为大雪,正闲得慌的小厮、伙计、掌柜纷纷有意无意投来淡淡一瞥。刘沁神色淡然,若无其事地将伞檐拉低。
杨复恭的宅子离坊市不远,是这一块最好的位置,也是这儿最大的院子。经过楼宇低矮处,隐约可见他家院子的高楼飞檐。也不知,他此刻正在最高处俯视长安,还是在最深处,与义子、幕僚密谈。
忽地,一阵急切的“踏踏”声从身后传来,打破了坊市里的寂静。料想是玉山营的军士,见不远处有家金店,她没有多想,直接躲了进去。
“郎君,您想看点什么?”
金店伙计很热情,主动接过伞小心收了架在门边,跟在侧后,堆着一脸笑热情询问。
“簪子。”
刘沁随口说着,扫了眼柜台上的各色首饰金器,微微侧脸,刚好见打头的策马从金店门口过:竟是西门重遂!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郎君想看什么材质的?”
说话间伙计已将各色簪子堆在她面前:都是男子用来束发常用的簪子,玉的居多,也有金银的。
“这些玉簪里,最便宜的是哪款?”
既然进来了,不好什么也不看,她打算买个最便宜的凑合着应付一下。
伙计递过一根翡翠簪:“这款翡翠海棠簪种头极好,您看这色泽,通透青翠,清亮亮的。工艺也极佳,簪身浑圆光滑,当头三朵海棠,两花苞,一盛开,层次分明,栩栩如生。”
刘沁接过簪子,迎着光仔细瞧了瞧,玉质确实不错,花雕刻得也精致,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簪子。但转念一想,不由失笑道:“竹叶或是兰花都好,雕成海棠,呵呵,不好卖吧!”
“嘿嘿”伙计笑得腼腆,伸出大拇指,“郎君真实个通透人!”
“多少?”
伙计比出两根手指:“二十两!”
“什么!”刘沁一哆嗦,差点将手里的簪子掉了,“你这都积压了不知多久的簪子,你好意思要价二十两吗?”
伙计的脸顿时皱成一团,变成了个苦瓜,带着哭腔争辩道:“郎君,您看这玉,这工艺,整个长安,有这好玉的,没我们这手艺,有这手艺的,绝没这价钱!郎君,这已经是个极低的价钱了!”
听人说聚宝斋的收拾贵,今日算是见识了!
刘沁低叹:“就这么个小东西,就是一大家子两年的口粮,还极低!”
“郎君您说什么?”刘沁声音极低,伙计没听清楚,陪着笑问。
“能卖出去赚钱才能是好东西,砸手里,不能当吃不能当穿的,可不亏么?这样,你还是问问你们掌柜,看看是想卖出去还是继续留着。”
伙计思量了会,与她告了声歉,麻利收拾好东西,叫了另外一个伙计过来陪着,自己掀帘子到后面去了。不一会,折转回来:“我们掌柜说,郎君慧眼,与此簪有缘,本店愿意成人之美,只收成本价,十两银子。”
刘沁撇嘴,话说得漂亮,什么只收成本价,若真是成本价,这簪子最多就一两银子!
但她在此盘桓已久,又还了价,若就此甩袖离去,肯定会引人注目,只得忍着肉痛,付了十两银子将簪子拿下。
明日绝对不来这儿了!根本就不是清白人该来的地方!
刚撑开伞,又是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刘沁便住了脚,侧身,装作整理披风,静等这一队骑兵过去。
却没想到,领头的竟是杨守信!
杨守信竟然这个时候才离开杨复恭的宅子,那么刚才,西门重遂是他们一起密谈了,他们是一伙的。还是说西门重遂是探消息的,杨守信那会躲起来了,等西门重遂离开后,他才敢出来?
或者,......
刘沁一边忍受着肉痛带来的郁闷,一边整理这团迷雾,只觉更加郁闷了。
待她从昭化坊一路慢悠悠走回来时,天都黑了。主屋里亮着光,崔邃应该已经回来了。
只要转个弯就能进院子了,刘沁却停了脚步,冷声:“阁下,都已跟了一路了,是要一起进去用晚饭?”
淡淡月光下,一个朦胧的影子缀在不远处,那人完全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相貌。听得刘沁叱问,他轻笑出声,大大方方走出来,躬身与刘沁作揖:“小郎君。”
继而笑道:“若是小郎君不介意,一起用饭也不是不可以。”
刘沁没有回头,对方的客气讲礼她也丝毫不买账:“哦?先生这会子不怕了?”
“死还是怕的,只是吃个饭,叙个旧,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