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沁睡醒时,刘氏已不在房内,她的眼睛并没有如她预料的那样好起来,看不清窗外天光如何。
侍女们听得响动,进来为她洗漱梳妆,她顺从地任凭她们打扮。
用了碗粥,她摸出带来的行囊,拿出颗丸药吃了,就在窗下的矮榻上闭目休憩。
这一切,她做得不慌不忙,沉着冷静,侍女们都没有发现她眼睛出问题。但实际上,她很慌,她不断告诉自己“休息一下,过会就好了”,却又害怕从此再不能好。
她不敢想象,她还什么都没做,就结束了,她不能接受!
“哇——好疼!”
听得有脚步声,以为是侍者,刘沁没有睁眼。谁知,转即一个小娃哭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吓得她再装不下去,蓦地睁开眼。
可任凭她如何努力,只见一大一小两个模糊的影子,根本看不清面孔。
一阵急促繁杂的脚步声过来,刘氏讶异:“这是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冲撞了小娘子,摔了一跤。”
曹氏的声音,泣涕抽噎。话说得含糊,神情却严厉控诉刘沁伤她孩儿。
“王妃侄女脾气好大!”李克用怒哼一声,抱了李存勖,带着曹氏走了。
刘氏躬身相送,不敢言语。等她们走远了,长叹一声,拉着受惊的刘沁重新坐下,安慰道:“没事的,郡王只是脾气急了些。”
“曹氏为何如此?”刘沁抬头看向刘氏,想从她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来,只可惜,眼面前仍蒙着一片重纱,只能看见个模糊影子,连长相都看不清,更遑论神情了。
刘氏连连叹息了阵,最后却又笑了。
“也没什么,就是郡王要大动兵马,粮草有缺,想在府里挪一点。我想着此战关涉存亡,钱财终究是身外物,便悉发内库,并我个人私财,一并资作军费。”
刘氏所为,肯定得了李克用的褒奖,曹氏嫉恨,却又没有办法。不巧,李存勖在院子里玩腻了,跑进东厢,曹氏灵机一动,跟了过来。
“姑父待曹夫人很好吧?”
“起初倒还好,后来生了存勖,母凭子贵,不仅封了夫人,也更受郡王青眼,在这院子里,一枝独秀。”刘氏语气淡漠,似说别人的家常。
“姑姑就不担心吗?”刘沁忍不住好奇问道。
连落落表兄都听闻有方士论说李存勖有人主之相,太原府,只怕没几人不知。
“担心,又有什么用!若是为着爵位,我为正,落落乃嫡子,她们怎么也越不过去。可你看如今这世道,若没有大杀四方的本事,坐在那个位置上,不是要命么!”
刘氏抚着刘沁的背,教育她:“所以,莫要太较真了,人生苦短,何必难为自己。”
刘氏阔达,对这些毫不在意。但刘沁不能不多想,怕再呆在府内,又给刘氏添麻烦。李克用姬妾众多,子嗣不少,人人都盯姑姑和表兄的位置。
姑姑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方能无宠却屹立不倒。她眼睛有疾,应对吃力,便请求出去住客栈。
刘氏不肯。
“姑父恼了,姑姑若是没有一点动作,府里人多嘴杂,还不知道会说出些什么。姑姑疼惜我,不忍见我流落在外,但我也不忍姑姑因我为难。”
刘氏仍是不肯,只道郡王那边她自有办法交代。
刘沁再三请求,态度坚决,刘氏无法,只得含泪允了。
为了体现惩戒疏远的样子,刘沁午饭都没有用,就背了包裹,随侍者出郡王府。
刘氏站在檐下,直到刘沁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她仍站在那里,半晌,哽咽道:“是姑姑无用……”
刘沁一进客栈,找到崔迢:“安全起见,我们最好马上换个地方住。”
曹氏争宠不折手段,绝不会甘居人下。在姑姑屋内,曹氏尚且敢玩弄手段,如今她出了府,还不知她会搞出什么花样。八壹中文網
“最近是在修炼天眼功吗?能掐会算的,怎入门没看到门,进屋没看到屏风,近前没看到几案,一路撞过来很飒很威风?”
崔迢端着杯茶,悠悠喝着,一点也不急。
心叹:这得多瞎啊,银钱的事情竟然找他!
刘沁没空和他斗嘴皮子,知道自己拜错了菩萨,又磕磕碰碰去了隔壁,找任七。
任七货已出完货,正在屋内会账,听得她说,笑道:“小事!我有个宅子,在十里坊那边,让余翁借个车,你和崔十先过去,我与崔三稍后。”
说着放下账本,叫了余翁过来,吩咐他套车送崔邃、刘沁从后门悄悄地过去。
余翁出去找车,惊呆在当场的刘沁瞪着眼仍不敢相信:“你怎么哪里都有宅子!”
“做生意,天南地北常年跑,不想睡客栈,宅子又便宜,想买就买了。”
姒晨说不出话来,搞半天,这位才是最豪的!
崔邃用了了悟的药后,好了很多,当天就没有再烧了,但仍然动弹不得。听得刘沁说走,他二话没说,招手叫刘沁过来,箍着她当拐杖,就出门了。
两人在后门等了一刻钟,余翁赶车过来,将崔邃、刘沁扶上车。
十里坊离这里不远,本来只要一刻钟就能到,但余翁晃晃悠悠,在城内转了一大圈,直到日落时分,确认没人跟着,才将马车赶进宅院。
一掀帘子,嘿,两个小家伙相互依偎着睡着了。余翁失笑,没管他们,自顾自收拾院子。
那一边,刘沁一走,崔迢便找到了任七,二人商议了一阵,崔迢出门,不多久,带了个少女从后门进入客栈。
刚好饭点,崔迢邀了任七和少女一起用饭。
三人寂寂无言,任七皱眉挑剔着盘子里的菜,崔迢不偏不倚,每个盘子一筷子轮着来。少女穿着明黄襦裙,梳着双髻,怯怯地看看崔迢,又看看任七,小心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饭未用完,一个孕妇突然撞在少女脚底,哎哟连声,继而血洇满地,昏迷了过去。
少女受惊,尖叫着缩到角落,不敢看这边。
继而脚步阵阵,一队士卒冲进客栈,将这里里里外外,包得严严实实。
“凶手在哪!”
校尉执剑着甲,踏进客栈高声呼喝。
“不是我,不是我……”
躬身躲藏在柜台、桌子、门后的旅客门,伸着脖子,哆哆嗦嗦地哀声倾诉。
刚才孕妇速度太快,他们都在吃饭,根本就没注意到。
整个用餐的大厅里,除了四周的甲士,就只有校尉、崔迢、任七三人站着。
“将军,您得先问是怎么回事。”任七笑着好意“提醒”。
崔迢板着脸补枪:“因为凶手可能是地板,而将军绝不能带一块地板回去交差。”
校尉冷冷瞥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四周一扫,看见了黄群少女,得意地冷笑一声,拽着黄群少女就朝门外去。
崔迢堵在门口,质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刚才有人看见了,就是她怒而行凶,将孕妇推到,致使一尸两命!”
“将军真神人也,目不见耳不闻,就已知真相!只是,此女身份特殊,将军莫要胡来!”
“什么身份不身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滚开些,不然连你一起拿!”
“郎君救我,救我……”黄裙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拽着崔迢的袖子不肯放。
崔迢面色铁青,微低了头,沉默不言。
“哼!”校尉笑哼一声,将少女手一扯,洋洋得意地收队走人。
崔迢折身回来,在孕妇鼻孔边,脖颈下探了探,拿出一个碎银子,予掌柜道:“去请郎中和产婆来,速度快些。”
掌柜的也很怕此人死在他店里,见有人出银子,一叠声应了,亲自出门去请。
大夫过来,看到妇人这个样子,便不肯出手。任七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一把剑架他脖子上。
大夫哭着脸看掌柜的。
这位大夫就在这条街上开了家药店坐诊,与客栈掌柜的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了。掌柜的救人心切,直接将他拉了来,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心里懊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崔迢面前欲言又止,找不出话来。
“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就是,生死都是她的命。”
有这句话,大夫放心了,瑟缩在一边的产婆也放心了。令店内的小厮将妇人抬到厅后的小屋内,大夫下了催产吊神止血的药,产婆则给产妇掐人中,揉太阳穴。
两刻钟后,药起了作用,产妇幽幽醒来,见自己没死,大哭出声。产婆连忙制止她:“娘子,省着些力气,且将小娃娃生出来。”
“我苦命的孩子,他……他……”产妇哽咽得说不下去,眼泪如不要钱的珠子一样,哗啦啦直往下流。
“暂时无碍,你再拖一拖,就说不好了。”大夫摸着胡须,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吓唬人。
妇人果真被吓着了,急声表明态度:“我不哭,我不哭,我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