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任七指责崔迢,崔邃失笑:“郎君说笑了,我三兄不是背后论人的人。只是我闲着无聊,与余翁闲谈几句,郎君莫要多心。”
任七神色不明,看不出信还是不信。却也端了个板凳,凑坐过来,装作无意:“崔三还说你们找不到,你是怎么找来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管跟着阿沁。”
“阿沁。”任七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继而哂笑,“会投胎就是好。”
说着便起身,拿了一坛子酒出去了。
崔邃不解地看向余翁,余翁叹息:“郎君是伤心了,当年他可不敢这么亲昵地唤刘家二娘!”
说着又将往事一一说给崔邃听,直讲完了此事,听崔邃嗟叹一番后,才摆桌子喊吃饭。
饭桌上,任七已经半醺,大家各怀心思,却还算和谐,你一言,我一语,就将路线定了下来。八壹中文網
此番,崔迢要西翻太行前往河东,然后经太原出塞,以探知北疆情况。
这一路,一走,只怕得耗上几年。吃完饭,众人就各自购买、收拾行礼。
从崔氏出来,为避免怀疑,刘沁和崔邃都没带什么东西,这一路,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着村着店的,几套换洗的衣服都还是春装,眼见着天气越来越热,夏装要备,穿冬装的时候也不远了。
可逛了好几家成衣铺子,刘沁也没看着合适的,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崔邃却闲得直接去街头看热闹去了。
一瞧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刘沁就头疼,也难为他竟然能够挤进去。
就在刘沁犹豫着是不是该找个茶寮坐着等时,人群却突然散了。
“啧啧,不过还是个孩子,下手也忒狠了!”
“小心啊,那可是使君府的人。”提醒罢,却是摇头长叹,“既作了奴,哪里还能好!”
又一人小声道:“不是说使君仁厚,怎的这个小女娃子还要逃出来?”
众人摇头,且叹且远了。
刘沁心里突然慌了,想要过去看是怎么回事。恰巧崔邃折了回来,嚷嚷着没什么好看的,逛了许久,他的脚要断了,拖着刘沁要她回去。
刘沁见他这般,心里更疑,甩开崔邃的手,跑了过去。
还未靠近,透过人群,便能见一人躺倒在地,周身殷血,只是乱发披脸,看不真切。
待走近,刘沁拨开她脸上的遮发,果然是昨日向他求救的少女。
“为什么?”刘沁吓得以手撑地,连连后退。
从虢州到凤翔,从凤翔到长安,她见过不少死人和快要死的人。后来在长安遭受灭门之祸,在河阳差点被人当猎物吃了。她年纪虽小,但是心已经很硬了。
但这一刻,她还是很慌,惊慌失措得像一个孩子。
“别慌,别慌。”崔邃将她抱住,安慰道,“和你没关系,这就是她的命。”
“可是……”这一次,刘沁没有踹他,反而埋头在他肩头哭了起来。
崔邃拍着她的背,柔声道:“生逢乱世,苦命的人多,谁顾得上谁?莫要自责了,我们还是找人将她好生收敛了,免得她暴尸街头。”
刘沁的心很乱,已不能好好思考。崔邃扶她起来,她便起来。可这时,行凶的人还未走远,听得动静,又围了过来,见他两人年少,长相脱俗,顿时打上了主意,不怀好意斥咄:“你俩是她的兄弟?刚好,她死了,拿你们俩抵债!”
说着就让人上前来拿崔邃和刘沁,崔邃抽剑,将人逼退,破口大骂:“狗奴才,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乃使君座上客!此女昨日方照顾我二人,不想今日就命丧街头,我倒是要去衙署问问,这可是王世伯的意思!”
便拉着刘沁要往衙署去,那些人顿时吓破了胆,一个个跪倒在面前,拜求他们千万不要去。
“郎君,这确实是使君的意思。但您现在去,奴也没有命了,还请郎君高抬贵手,放奴们一条性命!”
见对方退让,崔邃放缓了神色,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宅里外院方管事看上了这丫头,求到使君面前,使君便赏了他。谁知,这丫头嫌方管事年纪大了些,抵死不肯,今晨竟逃了出来。这可不惹怒了方管事,哪里还有她活命的机会?”
说完,觉得似乎杀人不是使君的命令,害怕这位小郎君还是要去告状,又急急补充:“婢女私逃,按宅里规矩,也是打死。”
“既是王伯父家私事,我不好多说。但谁不是爹娘生的?你们奉命行事,无可厚非,但也不好让她就这么躺在这里吧?”
那些人听得他不准备将事情闹上去,欢喜地连连磕头称谢,拍胸脯保证一定妥善安置。
崔邃“嗯”了一声,一行人从附近民宅里借了些工具,便抬着尸体朝城外去了。
“就这样?”
刘沁有些不甘。
崔邃拍了拍她的肩膀:“王使君家一向豪奢,少年时僮仆就上万。如今镇守一方,为避口舌,已省俭许多,但昨日你也看见了,小厮婢女仍不可胜数。这些小事,他管得过来吗?而我们,两个黄口小儿,那就更管不着人家私事了!”
道理刘沁都明白,但心里就是被堵住了,闷闷的,沉沉的。
“听说太宗时期,关中大饥,民有卖儿女者。太宗听后,落泪自责,下令购买者善待这些人,并于第二年秋,出官帛将这些孩童赎回本家。”
刘沁弱弱地辩驳了句。
崔邃叹息:“你拿最好的时代和最坏的时期比,这不是找堵吗?”
道理似乎是这样一个道理,但又似乎不是这样一个道理。刘沁想不明白。
什么叫最好的时代,什么是最坏的时代,大唐不还是大唐吗!
……
崔邃在驿站往易州去了封信,便跟着崔迢往太原府去了。
义武和河东向来无兵事,任七又有李克用的手书,此行十分顺利,只是跟着大宗货物走,速度不快,足足走了三个月,才到太原府。
到达太原府后,任七去衙署交卸货物,崔迢则跟着一起面见李克用。
刘沁不愿露面,怕走不了,只让任七带了封平安信予刘氏。崔邃便拉着她去逛街,这一路翻山越岭的,穿着春衫,都快热死了。又说塞外冬天来得极早,离开太原后,也不知何时才有店,此番四季衣物得一起置办才行。
因为还要继续往北,刘沁便没有再选褴衫,而是定了几套胡服。崔邃全然不似刘沁考虑这考虑那,质地花色一一考量,他只一句:“照着她的,给我来一份!”
刘沁忍不住斜瞟了他一眼。
但装作两兄弟,于她有利,就没有阻止了。
定好了夏衫和冬衫,二人身上就没剩什么钱了。便只在摊位上要两碗馄饨胡乱填肚子。
“看样子,得想个法子才是。”
崔邃苦闷,前路漫漫,花钱的地方不少,不能没有进项!
刘沁也很苦恼,钱财着实是一大事,虽说一路上。任七已包揽了食宿,但只出不进的,也着实让人烦恼。
“早知道,出来时该顺大兄几幅画才是。”崔邃吃着寡淡的馄饨,嘴里无滋无味。顿时后悔起当初来。
听言,刘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抬头瞪了他一眼。就崔迁那认画不认人的情况,崔邃若真敢拿,刘沁肯定,崔迁就敢拿刀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不过,”崔邃嘻嘻笑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看他这贼兮兮的样子,肯定是想到了方法,要来钱快,还要多,很难有什么正经途径。刘沁很是好奇,他到底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崔邃也不说,只领着刘沁继续在街头闲逛,等到日头挂树梢时,也就买了几块不值钱的石头。那石头,材质虽说不错,但都是些边角料,还有瑕疵,就是刻个章子,只怕也遭人嫌弃。
崔邃却如获至宝,兴致勃勃,一回客栈就将自己关在房内,刘沁几次敲门也不理,不知在捣鼓什么。
待到三更,任七和崔迢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崔邃也没出来客套下,仍躲在自己房间里,不知在捣鼓什么。
不过,刘氏托任七给刘沁捎了不少钱和衣服,刘沁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第二日,崔邃见她喜得嘴都不带合的,不由好奇。
刘沁偏是不说,只道:“钱财勿忧,以后你的花费,我包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