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沁深深叹了口气,指着角落里的芦管又问道:“这东西真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不能!”舟子苦笑,“这就看运气了。”
刘沁看向老郭、了悟、小曼。
老郭点头,了悟摇头,小曼哭了:“我不会!”
“其实挺简单的,姐姐一学,肯定就能会。”
作为常年上树下水的踢鹅巾帼,刘沁是能游水的。夏日里,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央求大兄带她去湖里玩水。顾氏虽不许,奈何刘玄宠妹没度,偷偷带着她,各种疯玩。
……
中秋,长安博陵崔宅张灯结彩,十分热闹。侍女小厮们都聚在院子里猜灯谜,一个个奋勇上前,不一会儿,就不少人得了赏赐,高兴得手舞足蹈。
廊庑下的主人家却兴致不高。
在裴氏的运作下,崔渎去义武任一个闲职,离乡不远,时常可以回去。裴氏、崔渎离开长安赴任之时,崔滔突然决定,让长子崔迩跟随叔父回乡,放弃这次科举。
马上就科考了,临门让他放弃考试回乡,崔迩不解,当时就与父亲闹了起来。崔滔将他祖父崔璪来信递与他看,崔迩顿时没了声,乖乖跟着崔渎回义武。
又兼宫中设宴,崔滔、崔澹、崔涓进宫去了,故此时,只有崔远陪着卢氏过节。
卢氏是有封诰的命妇,按理也得入宫,只是她不想见贵妃,又担心儿子,便告了假。
贵妃卢婉莹初入宫时,风头无两,只是性子过于耿直,明里暗里被人设计了几次,处理不当,渐渐失了君心。卢氏每回入宫,都要听她抱怨几个时辰。劝她处事迂回些,她又听不进去,卢氏便也没了耐心,能不入宫,就不入宫。
崔远意兴阑珊,卢氏也觉得没意思。灯谜猜了,赏赐的物什发了,也就散了。卢氏嘱咐崔远莫要攻书太晚,就让他回屋了。
科考在即,崔远却不想回屋看书。月色如练,撒在荷塘里,荷塘似笼着轻纱,飘渺绝尘,倒是可以一观。
崔璪在书信里隐晦表达了对唐王朝的不看好,劝崔迩另寻别路。崔远虽不认同他的想法,可止不住心里哀伤。
去岁六月,王建大乱两川,剑南陈敬瑄告急,天子以韦昭度为剑南西川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兼两川招抚制置等使,兼成都尹,以平两川。
韦昭度到了成都,陈敬瑄拒绝交出兵权,并且和王建联合以攻成都。成都不下,王建自称西川兵马留后,天子竟重新起用田令孜为为监军,改迁陈敬瑄于雅州。
如今朝中,孔纬为司空,兼盐铁转运使;杜让能为左仆射,判度支;张濬为户部尚书平章事,判户部。
宣武淮南等节度大使、沛郡王朱全忠进封东平王,赐钱十万贯。朱全忠既得河阳,又收蔡州,在诸藩镇中,势头无二。
此外,今年五月,河东李克用乘邢洺节度使孟方立病重,攻邢洺。
六月,杭州刺史钱镠攻宣州。
七月,上诏于杭州置武胜军。
……
国危如累卵,一千户以上的州城,也就一二之数。唐胙已衰,国无宁日,可百姓何辜!
士大夫读书出仕,难道就只是为了个人扬名立万,为了家族兴盛不衰?
崔远不由愁苦,若是刘玄还在,把酒临风,论国事,起豪言,当绝无此等忧愁!
临月长叹,刘玄已逝,这世上,又有何人能与他同心同志,同道同谋?
不由滚泪,身后却有脚步声传来,忙袖干眼泪,转身,却是管家拿了封信过来。信发自洛阳,封面上,字迹洒脱,不知何人寄来。
展开信一看,崔远不由笑了。
刘沁怕他不认得,仍用了簪花小楷,又想告诉他练字有成,又用柳体,厚厚一叠信纸,一会儿簪花小楷,一会儿柳体,看着就够乐的。
“还是这么顽皮!”
崔远不由嗔了句,等看完信,却是长叹。
刘沁在信中将河阳、太原之行轻描淡写,只捡好的事情与他说,可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其中凶险,不难预料。
又兼着,她原是去杭州找伯父崔涓,可如今崔涓调回长安任御史大夫,虽崔迢已在杭州等她,杭州之兵乱也已休止,可是,战事初停,流寇只怕不少。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倒是终于得了她的消息。
“还算有良心!”
担心了一年多,偶尔也会埋怨这小丫头一点儿也不知人心,不管到了哪,好歹来封信才是。不知道会牵挂吗!
看在她特意绕路去洛阳给他寄信,也就饶过她了。
……
了悟和小曼每日乘着停船歇息时,练习浮水,吃了不少水,小曼还好,了悟是吐得肝胆欲出,吓得刘沁、老郭都不敢再让他练习,别水寇没来,就先出了事。
倒是运气好,由通济渠经邗沟,顺江南河,竟一路畅通无阻,连大风雨都没碰着。
四人下船时,就连舟子都不由连连感叹:“客人运头真不错!”
等进了城,找到衙署,求见刺史时,刘沁傻眼了。
钱镠在上座上,冷冷扫了他们一圈,斥咄道:“本官从未见过你们,哪里来的乡野村夫,竟敢冒充本官亲戚!”
老郭虽在崔渎身边多年,但也没有见过崔涓,一时,四人都蒙了。
见他们无可辩解,钱镠彻底没了耐心,朝堂下喊道:“来人,将这几个人给我赶出去!”
刘沁急了,连忙辩道:“我等不是骗子!是三兄崔迢带我出来的,只是在河阳时,正遇到战事,我与三兄走散,只能独自前来投靠伯父。”
“崔迢?”钱镠挥手,将拿着棍子的家丁遣了出去,笑了起来,“你们要找的是上任刺史崔涓吧?他已调回京城任御史大夫去了!”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打得刘沁、了悟、老郭、小曼四人外焦里嫩。
钱镠见他们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又笑了,但还是厚道地宽慰他们道:“诸位不用担心,崔御史虽然回京了,但崔三郎还在这里。”
钱镠刚吩咐了人去请崔迢,崔迢就进来了。
他在后院听得有人来寻亲,估摸着是他们,就赶来了。
见了他们,也不笑,冷冷就是一句:“哟,够早啊!秋天还没过完呢就到了啊!”
河阳之别,乃去岁深秋,今日杭州重逢,已是今秋。崔迢讽刺他们从河阳到杭州,走了整整一年!
刘沁不愿在外人面前暴露与太原府的关系,也不想刚一见面就与崔迢互怼,便装可怜:“我年纪小,不认路啊!”
崔迢被他气笑了,也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与钱镠说了几句客套话,便领着他们回去了。
崔涓在杭州多年,是买了宅子的,地段还特别好,就在西湖附近。崔涓回京,钱镠得知崔迢一人留在杭州,便一定接了他来衙署住,说是好照顾他,其实是看中他的才干,想让他帮着参谋诸事。
数月前,他起兵突袭宣州,一举成功擒获留守刘浩,替至友周宝报了仇,此战崔迢出力不少。
这其中恩怨,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镇海节度使周宝驻镇苏州,与钱镠攻守相望,是为至交。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周宝部下大将刘浩,度支催勘薛朗作乱,起兵围攻周宝,周宝仓促出逃。
虽然后来钱镠将他接回了杭州,可他年纪大,又受了惊吓,又兼妻子死于逃难路中,悲愤不能释怀,不久病逝杭州。
钱镠大憾,发誓一定要捉刘浩、薛朗以徇。故此次,活捉刘浩后,便剖其腹挖其心,以祭周宝。
周宝妻子崔氏,出自博陵,乃崔迢姑祖母。刘浩、薛朗叛乱,令其姑祖母崔氏,堂叔父崔绾皆殁,崔迢自然不遗余力力成此事。
崔迢虽然没有住在宅子里,但留有徐翁一家守着,刘沁四人到时,一切完备,窗明几净,热饭热水,真如归家一般。
南方宅子小巧精致,处处透露着精巧优雅,老郭和了悟还好,刘沁和小曼连饭也顾不上吃,先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将宅子转了个遍,在留下了无数惊叹后,这才回到餐桌上。
“喜欢吧?”
崔迢笑得温和,刘沁却顿时提了心,想着后面绝对没好话。果听他悠悠补充道:“可惜你住不了两天!”
“回长安也不错!”
宅子精巧优美,确实让人舒心,可是若能见到兄长,就是睡荒野,也没什么!
崔迢看透了她的小算盘,嗤笑:“想得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