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似乎很喜欢探人私事?”
老郭没察觉,刘沁却已知任七心思,不冷不热地白了他一句。
任七讪笑,强自辩解了句:“有些事,注定成不了私事。”
李落落完全没明白他们打的什么哑谜,也丝毫不关心,见了悟老郭他们在前面有点距离,忙扯了刘沁悄悄问道:“这是要去哪啊?”
刘沁和任七顿时都笑了,连人家要去哪都不知道就跟着走,落落世子,算是独一份的了。
“奇货可居啊!”
任七嘲笑了句。
他原是指李落落是个香饽饽,抓住了无论是威胁陇西郡王还是向张言、朱全忠邀功,都是不错的砝码。只是,李落落却误以为他值得扶植,有始皇帝之才,能使任七这样有识之士倾尽一切,不由沾沾自喜。
刘沁倒是习惯了,正儿八经地回道:“沿途打听看看吧,若是有你能够信任的河东军将领,你就跟着回太原。长安那边,就别考虑了。”
“可是……”
李落落心里很害怕,经此大难,他只恨不得插翅飞到太原,和阿娘阿耶好好哭诉一番才是。
“可是阿娘,已病倒在床很久了,总不见好。若是没个确切消息,只怕她永远也不会开心了。”
李落落声音很轻,很低。刘沁离得近,却全听到了,差点儿没忍住眼泪。
“我离开长安不久,郎君想打探什么消息,亦或者我知道呢?”
刘沁没有再疏离地喊他世子,语气亦温和了许多。只是李落落此刻正心烦意乱,完全没注意,犹豫了许久,他还是开了口:“彭城刘相刘瞻,是我舅父,数月前,听得他家出了事,我们离得远,又是藩镇,不敢冒然进京打探,也不知如何了?”
“听说遭了贼寇,全家三十余口,无一幸免。”刘沁已整顿好情绪,语气平淡,全然似说别人家事。
“怎么可能,堂堂大唐宰相,好好在京城呆着,怎么会遭贼?”
李落落不信。他们收到的消息就是如是说,别说他阿娘了,就是他听得了,也觉得不可信。
“左不过权力倾轧,被莫名其妙灭了门,也很正常。”
刘沁为了让自己不失态,竭力用旁人的语气来说。似乎只有这样,这事就不是她的惨剧。李落落却被她这淡然的语气气伤了,认为她侮辱了舅父的人格,怒得脑门青筋暴突,拽着刘沁的衣领又要动手,幸好任七就在一旁,连忙拉开李落落,拍着他的背,帮他吁气:“冷静!冷静!”
这边动静不小,前面的人都回了头,老郭大拇指已抵着刀口,随时准备出鞘。小曼直接跳脚大骂:“李落落,你有完没完!”
“没事,没事,闹着玩呢!”
任七连忙打圆场。但老郭和小曼都没理睬他,还是刘沁出声表示无事,这才安然转身,继续赶路,却时不时要回头看下。
老郭他们不追究了,但李落落自个儿还生气呢,根本就不领刘沁的解围之情,故意落在后面,气鼓鼓操着手不紧不慢地跟着。
任七套近乎地劝了句:“她一个小娘子哪里懂朝堂之事?郎君莫和她计较!”
“舅父廉洁爱民,不是弄权的人!”李落落嘟囔着辩解了句。
“是的,刘相仁德之名,哪怕我等商旅贱民,也有耳闻。数年前,行商经过虢州时,百姓对你舅父那是交口称赞啊!我们一行在虢州停经十余日,赞誉之词,不绝于耳。只是,他毕竟身处高位,不争,不代表别人不害他,是吧?”
“我父亲也是这般说。可是,是谁呢?我舅父执掌宰相之权,已位极人臣,又与我陇西郡王府是姻亲,谁这么大胆子?”
李落落抓着任七想问个明明白白,任七苦笑,他也想知道啊。不由指着刘沁,差点要说:问她!
幸好及时反应了过来,双手一摊:“不知道,这等机密,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哪里知道?”
李落落不防,加之情绪失落,被任七领着话头,不一会儿就将父母及太原府一些将领谋臣对此事的看法抖落了干净。
刘沁心恻,突然的,想跑到太原府去,告诉姑母一声,她还活着。
......
因为此前任七和余翁对这附近情况已做了了解,余翁回程时,亦留意了四周动静,出来时就择了条近路,虽狭窄崎岖不能跑马,但是安全。
走了半晌,终于到达了黄河边,余翁此前联系好的那家渔船正在等着他们,众人上船,沿河向东。
渔船不大,他们又是人又是马,行礼也不少,就显得十分拥挤。马矗立在船中,其余人等就只能围坐在马下了。如今已是深秋时节,河面上的风如刮刀子一样,小曼拿了件大斗篷,将刘沁裹得严严实实的,这还不算,一定还要将她抱着,似乎一放手,风就要吹走了。
这个当初得知“崔沁”是小娘子就害怕得不知所措的少女,这一路来只记得崔邃的“将功折罪”,了悟的“莫着风雨”,其余,只当她是自个儿妹妹了。
李落落看着那顶狐皮斗篷,这可不是什么小官宦能够购置的,顿时说话也不利索了:“这……这……”
“此前是骗你的。”
刘沁看着着急,直截了当地交代了。
李落落垂头不语,刘沁倒是笑了,打趣道:“担心了?害怕了?这个时候是不是晚了一点?此前你想将我喂狼,或许如今我正要将你喂鱼呢!”
说完,觉得威胁力度不够,又补充道:“听说这河里吃肉的大鱼不少,就是鱼怪,也是有的。再不然,滚滚黄河水,也够世子您喝一大顿的了。”
“我不担心。你若想害我,当初何必救我?我的伤我知道,不说在深山老林里,就是在京都大邑,想治好,也不容易。你我萍水相逢,还相处得不太愉快,你却愿倾尽力气,可知你是个心善的。”
李落落说得得意。刘沁哂笑,此人原来也并不傻嘛,难怪醒来后发现背后伤疤难看,黯然垂泪了许多次,却从未质问过她一句。
渔船走得不快,更何况如今满载。从河中看向北岸,不时可见三五匆匆掠过的散卒,皮革胡服,一看就知是河东军。
“我部向来英勇,绝不会投降认输!等游散的士卒集结起来,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刘沁、任七等人心里战战不安,李落落倒是生出一股豪情壮志来!
刘沁瞥了眼两头撑篙的渔夫,见他们并未留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也幸好李落落没有指名道姓的,不然后果不可预料。
她扯了李落落的袖子,将他扯过来些,悄声警告道:“想死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值钱?”
“船家,靠向南岸,我们要上岸。”
任七看了眼刘沁,开口吩咐。北岸河东番汉士卒太多,实在危险,他预备由南岸上,走陆路前往运河。
只是卜一离南岸近些,便瞧见沿途旌旗飘飘,隐约可见士卒戍守。
任七视力极佳,已看清旌旗图形,与刘沁道:“天子旌旗,应是神策军。”
刘沁当即变色,不安起来。
“崔尚书虽说隐退了,但你几位叔伯仍在职,神策军不会为难你的。”
从她的脸色,任七立刻猜出了刘家之事乃神策军做的。为避免她慌张露出马脚,他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句。
可这并不能安慰刘沁,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神策军实际掌握在谁的手里!更何况,上次崔远过来时,曾与她提及到淑太妃暴毙之事,那些宦官,只怕掘地三尺也不会放过她的。
而没有军权的崔家,在那些人眼里,实际上又算得了什么?
“向北,绝不能靠南。”
刘沁惨白着脸与任七说道。
任七心里十分不解,却还是顺从了她的决定,吩咐船家靠北岸行驶。
李落落没想到她竟是博陵崔家的姑娘,震惊之余,又心生欢喜。
渔船晃晃悠悠走出不远,终引起了岸上一小股士卒的注意,叫嚣着要他们靠岸,还不断朝他们扔套马索,攀城铁爪。
船家吓得两股战栗不止,船也不敢撑了,朝他们说了句告罪,跳船跑了。
老郭一边将套索铁爪打开,一边拿起长篙,要将船撑向河中。余翁和任七亦帮着一起撑船,船虽走得慢,但一丈以后,套索和爪子长度有限,也就不怕了。
士卒们见他们竟敢抵抗,也是怒了,在岸边咒骂不已。